他出一趟差。急差。」
聽焦來年告訴他,貢書記有急事要處理,今天的談話就到此為止,郭立明多少有些失落,淒涼。他隱約地覺到,今天這一回面見貢書記,說不定就是他這一輩子的最後一回。他忽然覺得自己還有許多話沒跟貢書記說,許多情況沒澄清,許多誤會沒消除,許多保證沒表達,還有那麼多那麼多對往日一切的一切的留戀眷念無法一筆勾銷……他控制住在自己心中一時間黏黏地漫散開的惆悵,經稍許的猶豫之後,壯起膽子試探著問:「我能跟貢書記最後再說一句話嗎?」
焦來年沒做聲。
郭立明懇切地看著焦來年。
焦來年仍不表示任何態度。於是,郭立明明白,事情「到此為止」了,只得說道:「……那就走吧。謝謝。」
下了樓,走到那輛紅旗車前,郭立明發現焦秘書不只是要送他到樓下,還要開車送他回黨校,便惶惶地說:「……我自己坐公交車回……」焦來年默默地笑了笑,伸手去打開副駕駛座旁的車門,用眼神示意他上車。
其實貢開宸並沒有要求焦來年親自送郭立明回黨校。但看著這位年輕的「同行」今天的境遇,焦來年極為感觸。能被允許在政治生活的高層「走動」,的確享有普通境地所不可能享有的種種難以用數字來標識的待遇和心理的自如,它也的確廣為眾人艷羨,甚至猜忌。但高處不勝寒的「凜冽」和「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重負,一般人又何嘗能體會其中一二呢?在這樣的人生操作狀態下,將始終面對歷史的覆審和由社會各種矛盾構築起的全部網絡的過濾,稍一不慎,又何止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哦。焦來年最近大致了解了一點郭立明「問題」的「真相」。他覺得事情還沒有嚴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假如郭是別的部門別的崗位上的工作人員,他也會因此受到一定的處分,但懲戒絕不會如此嚴重,更不會因此而失去這份工作。但是,在這樣一個核心層里,他的行為的確犯了大忌,是絕對不能允許的。他為他感到惋惜。他希望他最終能振作。但他又不能直截了當地跟他談。因為他沒有得到這樣的授權。處在他這種敏感工作崗位上,沒有得到授權,是絕對不能「自作主張」的。因為,你是在領導身邊工作的人……你的職責,只是為領導服務……
……紅旗車平穩地駛到黨校對門的馬路邊停了下來。郭立明不知道此時該不該主動去跟這位焦秘書握一下手,他猶豫著,遲疑著,最後只說了聲:「謝謝……」
焦來年說了聲:「走好。」
郭立明低下頭又重複了聲:「謝謝。」
焦來年不說話了,只是含意不清地點了點頭。郭立明又遲疑了一下,下車了。這時,焦來年突然伸出他那隻戴著黑皮手套的手,一直伸到郭立明面前,停住。一剎那間,郭立明愣住了。他不明白這位大哥模樣的焦秘書此刻為什麼要向他伸過手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應該去握這隻手呢,還是應該迴避這似乎是善意的表示。他抬起頭去看他,他在焦來年那張滄桑的瘦削的黝黑的臉上,看到一種特別複雜的神情,很難說是同情,是憐憫,還是惋惜,或是一種責備或鼓勵。但那副老練的目光里卻明確無誤地閃現出一種至誠的善意和由衷的鼓勵。
……郭立明的心被震動了,同時也烈烈地酸澀起來,他忙伸出雙手,仿佛抱住一個終於落到自己面前的救生圈似的,用力地握住了那隻黑皮手套,然後,又趕緊鬆開,快快地下了車,向校門口走去。他越走越快,因為這時候,眼淚已經止不住地從眼角湧出,大顆大顆地,滾燙地,悔恨不已地淌出。焦來年這時則感慨萬千地注視著郭立明的背影,一直目送他走進黨校大門,而後默默地靠坐在駕駛椅背上,讓自己喘過一口氣來,這才去發動著車子,回省委大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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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