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忘了你的模樣。驚瀾,你不會怪罪吧。」
夏侯瀲心想,模樣認不到,總不能連名字也忘記吧?莫非「驚瀾」這個名兒壓根不是他取的。
謝驚瀾聲音有些飄忽,幾乎找不著調:「父親夙興夜寐,朝務繁忙,驚瀾……明白。」
「兩位小友快坐下吧。」戴聖言連忙出來打圓場,「對了,旁邊這位小友還未曾告知姓名,方才遠遠瞧你池上泛舟,老朽倒是很想結識一番。」
夏侯瀲站了半天,這才發現座中都是謝氏子弟,沒有書童,也沒有伺候的下人,拱手謝道:「小的夏侯瀲,是驚瀾少爺的書童,方才急急匆匆,竟沒發現這兒不需要書童伺候。」說著頓了頓,瞥了眼旁邊有點魂不守舍的謝驚瀾,心裡放心不下,「平常聽少爺讀書,小的也非常仰慕聖賢之道,還望先生海涵,容小的在此旁聽。」
「自然可以。」戴聖言頷首微笑,「小友有向學之心,老朽又怎好阻攔?」
飲過茶,方才的鬧劇仿佛隨著茶水一肚子灌到了底,大家不約而同地把那一出給忘了。戴聖言撫著嘴巴上面驕傲上翹的鬍鬚尖兒,清了清嗓子,像說書先生拍了下驚堂木,頓時滿座肅靜,所有眼睛齊刷刷地看向那張皺皺巴巴的嘴巴,只等他開口了。
「敢問諸位小友,爾等寒窗苦讀聖賢書,所為何事?」
聽罷,大家面面相覷。
所為何事?
不就是為了升官發財嗎?若不是因為朝廷科舉,哪會兒有人成天捧著本破書死記硬背?
再高尚點兒,說來說去也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幾個字罷了。定國安邦,治亂平喪的大道理張口就能來,提筆就能寫。這幾個字,在歷朝歷代的讀書人嘴裡嚼得爛爛巴巴,早已沒了滋味。
只不過,這些東西都不是謝驚瀾所想。
謝驚瀾對自己的願望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要的從來不是什麼治世扶微,兼濟天下,他從來不關心街頭小販賣了多少點心,亂葬崗新埋了多少人,更不關心哪裡大旱,哪裡大澇。即便天下血流成河,只要他能安安穩穩地坐在家裡,那又與他又何干?
他要的從來只有謝家這幫忘記他、欺辱他、怨恨他的人終有一日在他腳下痛哭流涕,悔不當初!
他只要稍加想像那場面就能熱血沸騰,快意萬分,這快意支持著他頭懸樑錐刺股,不惜熬的頭暈眼花,也要把聖賢放的狗屁塞進肚裡。
可是這話他只能爛在肚子裡,他必須先裝成憂國憂民的正人君子,把這些陰暗齷齪的心思包裹在溫良恭儉的肚皮下面,不能透露分毫。
夏侯瀲戳戳他的手,謝驚瀾反握住夏侯瀲,輕輕道:「別擔心。」
謝驚濤不知哪來的自信,第一個發言:「學生所為者,自當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此之謂士大夫也。」
戴聖言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晃了晃他麻稈脖子上面瘦骨嶙峋的大腦袋,示意下一個人發言。
謝驚濤座後的二少爺謝驚潭答道:「學生心眼小,志不存天下,唯願鵬飛萬里,任我逍遙!」
戴聖言笑道:「逍遙自在,雖與天下無涉,卻也是一大難事啊。」
座中的人說了遍,只差謝驚瀾了,他的目光落在謝驚瀾身上,輕輕頷首。
謝驚瀾作了一個長揖,答道:「學生愚鈍,但求無愧於心,無悔於事,無怨於人。」他神色淡淡,仿佛方才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戴聖言瞧在眼裡,嘆了口氣,這謝家一代不如一代,他當初昏了頭,才會收了他們不成器的老子當弟子,拗不過謝秉風的再三相邀,做客謝府,只想來走走過場。果然謝氏子弟是一個比一個不成器,長得傷眼不說,腦子生得也有些冤枉。
只是沒想到,一屋子五彩斑斕嘰嘰喳喳的公雞裡頭竟然有一隻白鶴,但這隻白鶴性子太倔,腰骨挺得太直,怕是早晚要折。
戴聖言活到這個行將就木的年紀,什麼人沒有見過?謝驚瀾這個裝腔作勢的小兔崽子在他面前自然無所遁形。捏緊的拳頭、發紅的眼角,繃得過分的脊背,一切都說明這個半大少年遠沒有他表面那麼平靜。
他只是竭盡全力撐著自己所剩無幾的顏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