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瀲!」沈玦剜了他一眼,「你想造反?」
夏侯瀲盯了他一會兒,嘆了口氣,「少爺,你就算今天把全部案牘看完,也無法立刻找到伽藍,為司徒報仇。」
沈玦一愣,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耳畔只有雪花簌簌落在軒窗的聲音,世界一片寂靜。沈玦放棄了掙扎,胳膊一松,身子重重落回榻上。他抬起手臂,蓋住雙眼。
「夏侯瀲,我好累啊。」沈玦蒙著眼睛道,「新法初行,舊黨見天的給我上眼藥。東廠這頭,我明令禁止賣官鬻爵,太監沒有油水可以撈,有些人蠢蠢欲動。這也就罷了,畢竟在眼皮子底下,我到底還彈壓得住。但邊關我卻是鞭長莫及,遼東大旱,土蠻作亂。邊所軍備總簿報上來,墩台十不存一,根本不能禦敵。前天剛接到戰報,邊虜趁機占了南耀州堡,還有再南下的趨勢。內閣想要用兵,我去問戶部要錢,戶部尚書開國庫給我一瞧,哪還有什麼銀子剩下?」
他放下手臂,轉了個身,把臉埋進隱囊里,「再加上一個伽藍,眼下真是內憂外患了。魏德在的時候殺了太多人,根本無人可用。司徒又……」他握緊拳頭,咬牙切齒,「伽藍!」
夏侯瀲覺得心疼,是啊,沈玦頂著個太監的名頭,乾的卻是皇帝活兒。偌大一個國,正主光顧著玩兒,事情都攤在他腦袋上,如何能不累呢?此刻又痛失左膀右臂,無疑是當頭一擊。夏侯瀲碰碰他的衣袖,道:「我不是人麼,你給我升個官,伽藍的事交給我來查吧。我了解伽藍,給我辦最合適。」
沈玦說不行,「前幾天我剛收到密報,伽藍在黑道發了通緝令,四處抓叫夏侯瀲的人。三個月不到,死了十多個夏侯瀲。如今叫夏侯瀲的全改名兒了,若非你有我護著,你也得被盯上。位分低反倒好,不引人注目。倘若讓你總領追查伽藍事務,豈非直接把你往虎口送?」
「那就改名兒唄,多容易。」夏侯瀲笑,「跟你姓,叫謝瀲還是沈瀲,你挑一個。」
沈玦側眼看他,「你真願意改?」
「改個名兒而已,多大點事兒,有什麼不願意的。」夏侯瀲不以為意,「辦事方便就行。」
沈玦想了想,道:「也好,雖說知道你身份的辰字顆親信差不多都折在廣靈寺了,伽藍應當查不出什麼來,但小心為上,換個名字,起碼不要引伽藍注目,撞在他們矛頭上。謝瀲讀著拗口,還是沈瀲吧。你頂司徒的缺兒,明兒便上任吧。」
夏侯瀲說好。
沈玦真的覺得累了,坐得太久,筋骨酸麻,肩背也難受。他翻身背朝上,悶道:「給我捏捏。」
他衣裳穿得厚,隔著層厚襖捏不到什麼。幸而屋子裡燒了地龍又有炭火,並不冷。夏侯瀲解開他的衣領,幫他把直裰脫下來。他側著臉趴在榻上,任夏侯瀲捏捶。
這還是夏侯瀲頭一回觸碰只穿了中衣的沈玦,沈玦也稱得上一個練家子,就是身體底子差了些,時常生病。其實衣裳底下也是均勻的肌肉,但不是粗糙的,也並非虬結的,是像玉石一樣打磨出來的,精緻而有力度。那肌膚隔著一層薄而細的紗料觸在指尖,對夏侯瀲來說是一種享受也是一種煎熬。他的心裡起了一團撲不滅的火,整張臉都紅起來。幸虧沈玦閉著眼,看不見。
清淺的呼吸聲起了,沈玦睡著了。夏侯瀲停了手,也躺下來,看他熟睡的眉眼。眉毛、眼睛、鼻樑,一直到豐澤的唇。是宮裡的風水格外好些麼?才養的出這樣的冰肌玉骨。好像也不是,夏侯瀲第一回見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好看。
夏侯瀲用指尖碰碰他的鼻子,低聲道:「唉,少爺,你怎麼這麼招人喜歡呢。」
到晌午了,外面樹多,光不怎麼能照進來,整間屋子昏昏的。夏侯瀲翻身朝上,望著屋頂的橫樑,想起事來。伽藍有了牽機絲,原本刺客身手就高強,這下有了牽機絲,簡直如虎添翼。
他想起司徒娘子在風雪裡孱弱的背影,又想起那天在地牢裡司徒謹伸出手觸摸如水的月光。這樣好的兩個人,終是陰陽兩隔了。他也曾是個刺客,在他手裡也曾斷送過無數個司徒謹和明月。這世道總是那麼奇怪,該死的人沒死,該活的人活不下去。
司徒謹僅僅是個開始,命令東廠追查伽藍的人是沈玦,伽藍的目標一定是沈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