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集的地方,她混了這些年,算很有見識的了。前幾年伽藍風頭正盛的時候,常常有人摟三兩個唱的在懷裡,神神秘秘掏出一面白瓷面具,說自己是伽藍八部。叫什麼的都有,迦樓羅、緊那羅、飛天鑼、地陀螺,名字怪裡怪氣,她也說不上來了。其實多半是假的,伽藍的白瓷面具早就爛大街了,路面上常有小孩兒戴著跑。他們冒充伽藍刺客,其實是想騙騙沒腦子的妓女,白白喝茶上鋪不花錢。
她想她那個呆裡呆氣的小廝怎麼可能是伽藍暗樁呢?他要是暗樁,最多只能算一面呆鑼,敲破了漆面也敲不出一個響來。她躺回羅漢床上長吁短嘆,想起牢裡受苦的姐妹還有生死不明的夏侯瀲,又難過又著急,可一點兒法子也沒有。
菱花窗被咚咚敲了兩下,她猛地坐起身去開窗,卻見百里鳶站在下面。她大驚失色,連忙左右看了看,確認沒有番子,忙讓她爬窗戶進來。
百里鳶身上都是泥水,妝花織金的藍緞馬面裙已經髒得不能看了,髮髻上的釵環也鬆了,流蘇直垂到臉上。阿雛一面幫她擦泥,一面數落:「你來幹什麼?要是被番子發現,你就不怕被抓進大牢裡去?」她的馬面裙擦不乾淨,徹底廢了,阿雛丟了布,氣道,「天底下怎麼有你這樣的君侯,天天爬狗洞鑽姑娘的閨房。」
百里鳶可憐兮兮地望著她,「我只鑽過你的。」
阿雛一瞧她這模樣就心軟了,嘆了一聲,轉身去沏茶,忽然想起夏侯的事兒,轉過頭想慢慢跟百里鳶說,可猶豫了一下,最終仍是沒有開口。好不容易有一個哥哥,卻就這麼死了,她一定會難過吧。阿雛又暗暗嘆了一聲,踅身去拿茶壺。百里鳶拉著她的裙帶跟在她後面,阿雛轉身她也轉身,阿雛停步她也停步,像一隻亦步亦趨的小狗。
「乖乖坐著,跟著我幹嘛?」阿雛無奈了。
「我沒來看你,你怪不怪我?」百里鳶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仰頭瞧她。
「怪你幹什麼?」阿雛彈她腦門,「你不來才是對的。」
百里鳶覺得疼,噘了噘嘴,道:「那天東廠來抄雲仙樓,我本來派了人要在路上把你搶走的,但是你沒在人堆里。我家裡有人病了,你也沒事兒,我就沒來看你。」
阿雛蹲下來看著她,「你家裡人病了呀,要不要緊?」
百里鳶垂下眼帘,道:「他原先就有病,我給他吃了藥他就沒事兒了,我以為只要一直吃藥就好了,可是沒想到前幾天又復發了,流了好多血。我叔叔說他沒救了,他快要死了。」
外頭的天光穿過窗洞照在百里鳶的髮髻上,鍍上很淡的一層銀色,她抬起眼來望著阿雛,阿雛看見她眸子裡深深的恐懼和哀傷。「阿雛姐姐,他會死掉嗎?」百里鳶輕聲問。
阿雛抱住她,撫她的頭頂,「不要怕,阿鳶,會過去的,就像喝藥一樣,苦一陣就過去了。」
「阿雛姐姐,死掉是什麼感覺?他一個人躺在棺材裡,躺在泥巴里,會不會很冷?他聽得見外面的聲音嗎?人從他頭頂上過,在他頭頂說話,可他動不了,會不會很難過?」
阿雛覺得悲哀,阿鳶年紀還那么小,已經經歷那麼多親人的離開。她抱緊她,道:「不會的阿鳶,人死了要投胎的。他會走黃泉路,過奈何橋,去喝孟婆湯。」
「那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會的,」阿雛柔柔地笑,「一定會的,說不定他投胎成小孩子打你面前過,你還認不出他呢。」
百里鳶沒有笑容,她扭頭望著窗外遼遠的山巒,起起伏伏連綿成一道淡色的墨跡,漸漸消弭在雲煙里。外面有風拂過,屋檐底下的鐵馬叮叮噹噹響個不停,連成清脆的一長串,像一種招魂的調子。在朔北人死了之後都要招魂,他們在屋子裡掛很多銅做的小鈴鐺,魂飛回來的時候會有風,鈴鐺就會響。家人為歸來的鬼魂備上飯菜,為他們做最後的踐行。
她伸出手觸摸那風,好像想要觸到幾隻飄蕩的孤魂野鬼。風從指尖穿走,了無蹤跡。百里鳶收回手,忽然道:「姐姐,我快要走了。」
阿雛摟住她的手一僵。
「我要回朔北了,要明年才來了。」百里鳶說。
「阿鳶……」阿雛很想哭,鼻子裡都是涕淚的酸楚,可她得忍住,小孩兒還沒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