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一個都看不到她在這繁花似錦的賈家掙扎得是多麼的痛苦。
自從入了賈家,多少次午夜夢回,唯有孤枕相伴,她曾經以為會有的舉案齊眉之人,早已沉溺於軟玉溫香,歌樓酒台;她也曾想或有浪子回頭,然而稍有勸阻,便是冷眼怒語相向。
一次次一回回,便也消了那天真的心思,只當是相敬如賓,視那明里暗裡挑釁的姬妾如無物,侍奉公婆,照顧丈夫,教養兒子,輔佐中饋,人情往來——雖然要面對丈夫的漠視與不耐煩,可是婆婆的多次勸解與開導,不僅撫慰了喪母的痛苦,也讓她一直以為,至少在這家裡,自己還是被認可著的——不是說「子不喜,父母喜之,不去;子喜,父母不喜,去」麼?
可是今天的一切,將她所有的「自以為」都打碎了。
往日溫和慈愛、通情達理的婆婆,當著那麼多嬤嬤的面,話里話外地說她管不好丈夫的房裡人,沒有做到妻子相夫教子的責任,才會讓那些賤蹄子趁虛而入,害了她的寶貝兒子,更甚者,那話中的苗頭,直指她「不賢」,沒有勸導好丈夫,讓他走了歪路。
為人媳婦,最重要的是什麼?是孝敬公婆,是相夫,是教子。其他的,管家,權力,都是外物。
——可是,一個在她懷著賈蓉的時候不聞不問的丈夫,一個為了寵愛的姬妾差點將她推倒流產的丈夫,一個在嫡親的祖父重病期間與自己的丫鬟勾勾搭搭的丈夫······她要怎麼勸,又怎麼敢勸,怎麼敢管?難道婆婆從來都沒有看見,那些嬌嬈妖美的通房丫鬟、姨娘們,在自己過門之後,都給自己下了多少絆子、給了多少氣受?難道婆婆從來沒有看見,只要她稍有不慎,那些妖妖嬈嬈的姨娘們在他那裡一哭訴,自己就得被他罵作「容不得人」?
然而為人媳婦,不能對婆婆說的話有半句質疑,她只能沉默地站著,沉默地聽著,沉默地看著,渾渾噩噩地服侍著,如同行屍走肉。
若不是後來有丫鬟來說賈蓉哭鬧不休,只怕她現在還在婆婆那裡,受著那無止境、無形卻讓人透不過氣來的酷刑吧。
胡氏手裡抱著年幼的孩兒,靠在將自己養大的奶娘身上,泣淚滂沱·······
廂房之外。
秋娘連消帶擰,削了那敢質疑的小丫頭一頓,直把小丫頭唬得幾乎要哭才罷休,一回頭,就看見有個人影躲躲閃閃地在門外探頭探腦,叫過來一看,卻是胡氏屋裡的二等小丫鬟:「你不好好在屋子裡守著,跑來這裡幹嘛?」
小丫鬟愁眉苦臉:「舅太太讓夏嬤嬤送了信來,說是舅老爺和人爭牆,那家人不讓不說,還把舅老爺家的牆給拆了,舅太太說太太說了,奶奶這裡向來最是富貴有權勢的人家,若是叫大爺出個面,事情絕對沒有半個不成的。」
秋娘聽得火起,照著小丫鬟的面唾了一口道:「啊呸!別說什么舅老爺、舅小爺的,咱們奶奶的舅老爺可是任著學監,當著官職,有頭有臉有體面的人家呢,哪裡又冒出一個潑皮破落戶,和人搶東搶西,成日要咱們奶奶幫襯的舅老爺來?你們這些小蹄子,便是要看人兒下菜,也得看看他當不當得起那個碟兒呢!這些昏頭話兒,你們聽聽就好,拿來煩奶奶作甚?便是推不了,你們便睜了眼睛,閉了耳朵,聾子見了啞巴——裝聾作啞,也不會麼?」
小丫鬟被這麼一擠兌,不由哭道:「我就知道但凡有好事兒,姐姐們也不會讓我過來,秋姐姐上輩子是燒了高香,落得清閒,不知道我們的苦處。難道我們不知道奶奶事情忙沒空兒?若不是那是太太身邊的嬤嬤,誰管他是甚麼夏嬤嬤、冬嬤嬤!姐姐是不知道,我們只說了句奶奶還沒下來,嬤嬤且安心等會兒,那嬤嬤便說『貴人果然事忙,高門大戶,上上下下都是大事,我們舅老爺生死這樣的小事兒比起來只能退後了,難怪人都說『高門嫁女』,入了高門,果然是不同了』。你說氣不氣人?還有蘭姨娘在旁邊,一口一個道理,姐姐們都不耐煩,只打發了我在那裡,我若有點兒辦法,怎麼會來找姐姐?」
秋娘氣得笑了:「好個木頭疙瘩!她們叫你來找奶奶,你就真的來?」還想罵兩句,又覺得不合適,胡亂兩句打發了。
廂房裡,被「舅老爺」這個詞勾起了對親母思念的胡氏悲泣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