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她,還沒有到及笄之年,生命卻沒有了光彩。少年笑而不語又帶著害羞的模樣,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腦海,揮之不去,遺忘不掉。
她非常的後悔,那天沒有極力將少年留下,或者跟他共進退。
她此後的一生都將被這個遺憾所折磨,她知道這種痛苦。所以,她不希望當年的那個少女,留下和她同樣的遺憾,然後的在無數個夜裡一次次的做著噩夢。
痛苦,總是有期限的,只要能扛過去,就能重新活過來。而無法彌補的遺憾卻會蔓延一生,叫人死不去,也活不來。
受傷後的阿靜動作漸漸遲緩,那些如狼似虎的大刀瞬間撲來,撕咬在她的肩膀後背、腹部胸腔,刀刀致命,就像之前的她一樣,毫不容情。
倒下前,她看到天錦登上了山丘,離那束光非常近。
真好,她的最後一份任務也終於完成了。
而她的一生,也走到了盡頭。
一身素衣的女子,最終在戰場上開出了紅色的大花,用鮮血著色,用生命綻放。
視線的最後,是紅霞燦爛的天空,就像少年害羞的笑臉……
山丘之巔的寒風更加的凜冽陰冷,他們已再次相見,遙遙相立。他們的下面,是一片殺戮的血海,在淝水河邊綻放。宛如開在冥府河邊的彼岸花,妖艷而悽美。
他們之間只有短短几步遠的距離,走起來好像比隔了萬重山還要艱難。
天錦兩鬢有些散發垂直而下,在風中搖晃,臉上身上都沾滿了血跡。戎裝上也有了大小不一的破損,鮮血一滴一滴的往下流淌。長槍在她手中,也是浴血而出,在夕陽下光澤冷艷。
她的眉宇在經歷了淝水一戰後,似乎迅速的披上了一層風霜。
她目光幽幽,秀麗的容顏沾染著血跡,神色悲切。但還是用溫婉的和他說話,仿佛召喚一般,「把敵裝脫了吧,我帶你回去。」
把敵裝脫了吧,我帶你回去……
她信他,信到無藥可救,信到不可理喻,信得令謝琰自己都懷疑自己。
有那麼一瞬間,謝琰真想一個衝動扔掉引以為傲的軍裝。什麼輔國大將軍,他從來都不稀罕。可是,軍裝容易脫掉,那融在血液里的身份,烙進生命中的過往,又該怎麼斬斷。
「天錦。」他在風裡低喃的呼喚她的名字,然後告訴她,「我叫謝琰……」
他聲音不大,卻夠天錦將那兩個字聽清——他說,他叫謝琰!
那一瞬間,天錦的目光滾燙髮亮,她直直的看著對面的男子,淚水從眼眶中緩緩流下。
謝琰似乎要被那樣的目光灼傷,他想要說些什麼,但又什麼都說不出。因為無論什麼樣的話,在她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天錦天生有一股傲骨烈氣,所以在那一滴眼淚流下後,她重新整理好神態,繼續與他對峙,「所以,一切都是精心設計的騙局?」
「不,不是的。」謝琰的胸腔里翻滾著難以言喻的悲慟。他抬起手,想要觸碰她,卻只是伸向一片虛空,只有猛烈的寒風,撞入他的掌心。
「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天錦問他,「至少,我想知道,我們之間還剩多少是真的?」
「白源族。」謝琰動了動唇,緩緩說著,「在白源族的相遇是莎兒和博天提供的情報。」
「就是說,從白源族之後的事情,都是假的。」天錦有些傷痛的自嘲,「難怪怎麼也查不出謝琰的消息,當真是絕世的好計謀。雲殊,我沒有看錯你,你果然是逸群之才啊。」
佳人給出的讚許,宛如刀刃,一片片割向琰的面頰。他握緊了雙拳,垂在兩側微微顫抖。他從未有像此刻般如此的討厭自己,卑鄙的自己。
天錦緩緩轉首,視線掃過下面的一片殺戮血海,神情悲悵,「是我引來了這場災難……我拒絕了所有我該信任的人,唯獨相信了背叛我的你。謝琰……」
天錦回過頭,眼中悲憤不已。
她說,「我恨你……」
天錦的話很輕,卻像天石一般重重砸在謝琰的心裡,痛得快要窒息。
最終,他還是閉了閉眼,鼓起勇氣道,「天錦,跟我回南朝吧。我會保護你的,你會有新的身份,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