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國魏王、四太子完顏兀朮夜裡做了個夢。
夢中那場淮上戰役中贏的人變做了他,趙官家從建康棄城而逃一路鼠竄,而他緊跟著南下渡江,步步緊咬,在後追至臨安、追至明州、追出海上。眼看那趙宋皇帝的衣角就要落在手中,卻偏偏還是被他逃了!只餘下他在海波里暈船顛覆、望洋興嘆……夢中濃重的不甘和挫敗席捲了兀朮,讓他不斷下沉,沉到了海底。這甚至變成了絕望。
縱然是在異想天開的夢中,他仍是沒能抓住他……
一股痛哭的力量像乍然而破的天光,在兀朮的頭皮炸開。他眼皮亂顫著,猛然睜開眼,發覺自己渾身冰涼,額頭胸膛都漢濕淋漓,房中只有他粗糙的喘聲。
破爛不堪的窗牖外,夜深漆黑無月,兀朮心中卻又悶又焦慮,像一瓶酒在心底翻來覆去地倒著。連續幾夜裡,他夢到那面大纛的時候越來越多了,醒來時候常常能聽到親兵的細微啜泣。他幾乎成了驚弓之鳥,好似下一秒,那趙官家的象徵便會在眾軍簇擁之中,浩浩蕩蕩如黑白潮水一般從地平線上湧來,將他追上吞沒。
可憐夢中他都在淮下成功渡了江,一路搜山檢海,前景大好,可也追不上那趙官家,竟好似……這是命中注定的!他心中欲滅南宋的大志註定是一場鏡花水月。
想到這裡,兀朮不覺淚流而下。好似窗外的寒風也在與他一同悲戚,一時間,竟連身後臀部也隱隱做痛起來。
但他自不可能知曉,該如何與人說出這種莫名的英雄悲涼、窮途末路之感。深夜裡的兀朮抱著頭,只是覺得頭痛欲裂,心浮氣躁。想大金國自起兵十年滅遼,又二年滅宋,接連三代帝王都俘虜為奴,捉進了地窨。堂堂一代大國上朝,幅員遼闊,生民眾多。歷來戰無不勝的女真人,怎麼如今卻成了這般模樣?究竟他們有什麼地方,不如軟弱無信的宋朝?
事到如今,到底是哪一步、哪一場戰役上他做錯了什麼?
一切不該是如此的,兀朮在冥冥之中覺得匪夷所思,不禁胡思亂想,一定發生了什麼……
那個年輕的趙官家。
許多年前,兀朮第一次在汴京城外圍著的二哥宗望軍中,見到代表宋朝來和談的康王時,便覺得他一點不像趙家的子孫。面對金人的雄兵,他身邊的宰相張邦昌早嚇得痛哭流涕,可他竟面不改色、冷眼相對。氣地二哥宗望說宋人狡詐,說不準派了個假皇子來應付俺們。
而後自淮上起,這個不似父兄的趙官家,更是一次、又一次,專門與他兀朮做對,事事死硬相抗。他根本不像個姓趙的!
想到幾年前險些那到手又飛走的趙官家,如今竟從廯疥之患成了心腹大病。可他大金卻像是命犯煞星,勢運逆來,一路急轉直下。
而他的大金究竟敗在哪裡?何以暴興,又何以暴亡?
這個夜裡,兀朮痛苦又焦灼地捂著臉,一片冷冷的星光照在地上,黑暗卻將他吞沒了。到底他完顏宗弼,有什麼地方不如那趙宋的官家?是他兵略不如那輕佻的人,還是手下猛將和鐵浮屠弱了他?是女真貴族的上下齊心,比不過勾心鬥角的行在朝廷,還是給下人財貨美女的賞賜不足?
實則,白日倉皇逃命、夜裡又難安寢的這些時日,兀朮一直反覆地四顧著朝廷上下,在思索這個問題,但越思索卻越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用「既生瑜、何生亮」,英雄總為英雄折來自我寬解。
若是兀朮的這番問題,讓趙官家聽到,許是要嗤笑好一陣。
趙玖會告訴兀朮,答案不在他四顧左右的朝廷,亦不在那昔日的「皇帝寨」、而今的上京會寧府里。真正的答案在兀朮不屑一顧的腳下,在他腳下踏著的這片被鮮血染紅又染黑的土地和地里歷歷的黎民白骨上。答案在女真人熟視無睹的被屠城、被戰火殺戮的千萬漢人從鮮血里浸染出的憤怒,與生民哀嚎的咆哮仇恨里。
兀朮瞧不見的是這股無形的人心力量。實則不光是兀朮,趙玖的朝廷里大多數人也時常看不見這柔弱的力量。
但趙玖卻深知,它或許會被一次次打散化作哀怨涕泣,但卻不會消失。而是永遠在最卑賤的泥地里、在最柔弱的泥腿子的心底生長。他們也會恨會愛會哭會笑,這力量隔個幾年、幾十年或幾百年,便會頑強從
同人20:金之亡——Prophe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