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遼總督洪承疇的目光從張若麒身上移開,轉而望向松山那邊。
只見十數萬大明官軍,紮下眾多營盤,倚山傍海,星羅棋布,旌旗蔽野, 刀槍如林,鼓角互應。
自從遼陽戰役之後,這可是大明軍威最盛大的一次出師啊!
洪承疇看著這威武雄壯的軍容,心中反而懷著沉重的憂慮,此刻,他不由想起昨晚收到的兵部尚書陳新甲催戰書信, 深為遼事不斷受朝廷的逼迫而憂慮。
他輕聲嘆息道:「朝堂上煌煌諸公別無妙算,惟求僥倖,一心催戰,豈非欲置十數萬將士性命於不顧,置國朝安危於不顧啊!」
邱民仰似乎聽到了洪承疇話語中的無奈,他也是面容藉藉的輕聲提醒道:「洪督慎言。」
他說著這話的時候,眼神不由往旁邊張若麒、馬紹愉那邊瞥了一下,見他們也在指點著錦州城外的韃賊軍營,並未留心他們這一邊的情形,才稍覺放心。
洪承疇雖面色如常,仍舊是一副儒雅的神情,但內里確是情緒不佳,他口氣沉重地說道:「我今奉命援錦,自當義無返顧,但虜方士氣未衰,並無退卻之意,看來一場惡戰,難以避免。
只是未知這一場大戰,要從何處開端!」
作為大明王師統帥的薊遼總督洪承疇, 本來打算到了松山城附近後,暫命各軍掘壕立寨, 步步為營,並未想著急於向錦州進逼。
但是,昨晚他卻再次接到兵部尚書陳新甲的密書一封,終使他再無法採取穩紮穩打的軍略。
即使已過了一日,但只要想到那封密書中本兵陳新甲的語氣,洪承疇的心中仍然覺得十分不快,好似一塊大石堵在胸口似的。
當時,他駐在杏山堡中,正與撫臣邱民仰正在杏山堡中商議進兵松山諸事,謝四新、李嵩、劉子政等親信幕僚也在參與議論。
大家鑑於遼陽之役和大凌河之役兩次大敗虧輸的過往,都是力主王師到達松山後,仍採用且戰且守之策,將大軍分作兩班,一半與韃賊相持,一半則加緊操練,伺機而動,步步為營的滿滿向錦州城下逼進。
眾人一致認為只要能與韃賊相持數月時日, 待到韃賊糧盡, 必然軍心不固,那時再全師出擊, 猛攻硬打,方有獲勝把握。
洪承疇收到陳新甲的密書後,並未避諱邱民仰,他指著密書其中的一段,就命親信幕僚李嵩為眾人讀出里。
李嵩接過密書就讀道:「近接三協塘報,雲虜騎又欲入犯。若此事為真,則內外交困,勢莫可支。
自東虜圍錦以來,歷時年余,台臺麾兵授錦,靡費糧餉數十萬,而錦圍未解,若虜騎入犯,內地又困。
斯時台臺滯兵松、錦,徘徊顧望,不進山海則三協虛單,若往遼西則寶山空返,何以副聖明而謝朝中文武諸臣之望乎?
主憂臣辱,台臺諒亦清夜有所不安也!」
洪承疇聽他讀完後,一臉苦笑的說道:「我身任薊遼總督,掛的是兵部尚書銜,與他陳方垣乃是平輩同僚,若論資歷,他更是後進。
可在這封書子中,他竟用如此口氣脅迫與我,豈非是無因?」
邱民仰當時不知該如何說,便默不作聲,一副沉思之狀。
但謝四新卻勸說道:「想必定是皇上憂心遼事,過於焦急,本兵方如此說話。另外,張總監赴遼日淺,並不深知敵我之實情,總感覺好像勝利如左券之操,每每書信往還,必會使本兵對解錦州之圍急於求成。」
劉子政也是憤憤說道:「朝廷不明松錦前線之實情,卻又妄想遙控於千里之外,使統兵大員,動輒得咎,這與韃賊對戰之仗,又如何可以取勝!」
眾人一番密議,直到深夜,最後仍是決定再給崇禎皇帝上一道奏本,詳陳遼事之利害,爭取皇上轉而支持且戰且守,逐步向錦州進逼的作戰方略。
同時,洪承疇又親筆給本兵陳新甲寫了一封長信,內容也大致相同,雖已猜測,此番作為,註定徒勞,但也只能盡人事,而聽天命了。
因劉子政本身通曉關外諸形勢,且又慷慨敢言,遂決定派他攜帶給崇禎皇帝的奏本和給陳新甲的手書,即可回京,還要他向陳新甲當面陳訴其中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