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事,也就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她是方圓百里有名的美女,當時我可說是春風得意,事事趁心。
我忍不住笑了,大師當年,還是個風流年少。
覺明和尚說道,可是婚後不過三個月,一場大病奪去了我妻子的性命。
我收斂起笑容,說道抱歉,大師。
覺明和尚說不用抱歉,凡有相者,皆是虛妄,所謂哀樂,都如過眼雲煙,哀便如何,樂又如何,不過心中一念而已。他說完便袖手坐著,真如佛龕里的一尊佛。這時覺明和尚又繼續說道那年我十九歲,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覺得她死後,世界於我已毫無意義,因此,我在我家的祖山上挖了一個深洞,叫人把妻子的靈柩抬進去,然後。
他頓了一頓,才道,我把所有的人打發走了,然後點著一盞燈走進去
這洞我叫人挖得很深,走進去足足走了半天。天很冷,山洞裡儘管土壁的泥都已凍住了,可由於和外面不通氣,所以不算很冷。
她的靈柩已入在裡面的一間小室里。朱漆的靈柩,非常大,是我讓柳州匠人特製的,柳州出好棺材,這具棺材也是用的萬年陰沉木。據說,陰沉木是從水中取出,做成棺材後,每年沉入地底一尺,十年一丈,千年百丈。
我坐在她靈柩邊的一張椅子上,點著了搭在靈柩邊的一根火線。那點火星在地上跳跳躍躍,好象一朵鬼火,向外飛去。
隨著一聲巨響,進來的甬道整個崩塌了。現在,只有她和我,在這個深深的墓穴里。
我從懷裡摸出一瓶酒。在昏暗的漆燈下,那瓶中的酒也似在流動,幻出異彩。聽說,鴆酒灑在地上都會起火,在瓶中,那也如個不安份的妖魔吧?
『飲吧。』
仿佛有一個人在黑暗中以一種甜蜜的聲音對我說。
『飲吧,醉於那醇釀中,好忘懷人世。'
我伸出手,拔去了瓶塞,默默道:、『等等我吧,如果黃泉路上你覺得孤單的話。』
你不想再看我一眼麼?
在漆燈的光里,我仿佛看到了她,好似生前。她的肌膚依然白皙如美玉,她的聲音嬌脆若銀鈴,手指纖長柔美如春蔥,她的吻如春天最後的細雨。
『等等我吧。』我喃喃地說。
我用力推開了棺蓋。我沒讓人釘上蓋,因為當初我和她立過誓言,生則同床,死則同穴。發亦同青,心亦同熱。
儘管陰沉木的棺蓋有點重,我還是一把推開了棺蓋,露出一條縫。我抓起酒,準備躺到她身邊,然後一飲而盡。
這時,我看到了她。
天!
她的臉並沒有變形,但她的膚色卻已泛青,青得象凍壞了的蘿蔔,但也堅硬得和石頭一樣。她的臉依然美麗,但那種美已帶有種妖異,只能說那是種虛幻不實的美。我知道,在那白里泛青的膚色下,已沒有鮮血在流動,最多是蟄伏的蛆蟲等著春天來臨,到那時把她食為一個空殼。而她的臉上,死前那種欣慰的微笑凝固在皮膚內層,猶似生前。
僅僅是這些,我卻可以忍受,我還是願意躺在她身邊,摟住她已僵硬的軀幹,好讓我們一同慢慢成為泥土。然而,更讓人可怕的是,我看到了她的嘴邊。
她的嘴邊,伏著一隻足有我的手掌大的老鼠!
這老鼠旁若無人地啃齧著她的嘴唇,我甚至可以看到老鼠的腹部開始鼓起來。我尖叫著,一把抓住老鼠,狠狠地向洞壁扔去。老鼠象是一個球,在凍得堅硬如石的洞壁上彈了一下,又掉了回來,摔在地上,皮膚抽搐著。
她的嘴唇幾乎被老鼠啃光了,露出了雪白的牙齒,倒象是在笑。混雜著她臉上的笑容,卻變成了一種狡詐的譏諷,仿佛趾高氣揚地注視著我,即使她的眼閉著。我幾乎可以摸到她鋒利如刀的笑,可以看見她的妖異的笑在洞穴中四處穿行,仿佛黑夜來臨時出巢的蝙蝠。
我無力地跌坐在椅上,那瓶酒重重在擱在了棺蓋上。
如果在此刻以前,我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都讓人感動,會流芳百世,但此時我只覺得自己好象一個瘋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會成為人們的笑柄,最多當孩子們不聽話時大人提起我的名字來嚇人。
我是為了這具醜陋如鳩槃荼的屍體而放棄自己的生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