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汩汩冒水的管涌,從堤上看下去,卻看不出管涌多大。
定睛細看,這管涌外沒有河丁,竟是一個渾身打著補丁的婦人,一邊惶急的猛打著鑼,一邊哭喊著。
馬晟銘順著大堤深一腳淺一腳往下滑的時候,突然看見那管涌的泥水中,猛地竄出了一個泥人。那泥人抹了把臉,衝著那婦人喊了一句什麼。那打鑼的女人手足無措,將鑼拋下,伸手要去拉他。
那泥人打開婦人的手,兩手兩腳伸開,像是盡力要用身子堵著那汩汩向外噴涌的急流一般,將身子猛地撲在那裡。
馬晟銘的喉頭髮出一聲喊,一骨碌的從半坡滾了下去。未等他爬起來,昏頭昏腦的又看見了讓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那婦人彎腰將鑼拿起,打了兩下,茫然四望。見馬晟銘等人在雨中跑了過來,她又把鑼拋下了。
她拽了拽身上的衣襟,抹了一把臉,大喊了一聲,當家的!從那管涌里跳了進去!
馬縣令身邊的田志行大喊一聲,候二、候二家的!快出來!嗓子裡帶著哭音,連滾帶爬的往前猛衝。
馬縣令身邊的衙役壯丁也沖了過去,大家圍著那管涌狂呼。卻只能看見那黃泥湯子一樣的水流小了,有個漢子用鐵鍬把往裡探了五、六尺,也沒探到人。
田志行抹了把臉上的淚水和雨水,大吼一聲,裡面是旋渦,撈不出來的!趕緊填上,要不這兩個白死了!
馬晟銘可以對天發誓,他從未體驗到這般情感:那天他用從未摸過的鐵鍬,和跟在他身邊的數十個漢子,一邊哽咽、一邊將一鍬鍬的土填在那吞噬了兩條人命的管涌之中......
......
自中華文明誕生以來,和洪水的鬥爭就刻在中國人的骨子裡和靈魂深處。黃河、淮河、長江這三條大河,哺育了民族的同時,在整個文明史上,也給生老於斯的中國人帶來一次次深重的災難。
宋、金戰爭期間,北宋東京留守杜充為了阻擋金兵南下,在河南滑縣決河,這一次決河改變的不僅是宋、金兩國的戰爭態勢,更是改變了整個中華民族——三條從秦漢以來已經有了相當多治理經驗的大河,亂成一團亂麻。
黃河在南宋之前,有單獨河道在河北入海,淮河也是單獨入海。但杜充決河之後,黃河南下,奪去了淮河河道,史稱「引黃奪淮」。
由於黃河高,淮河低,因此黃淮合流後,淮河水爭不過黃河,黃河帶來的泥沙逐年淤積,導致兩河幾乎年年泛濫。杜充引發的多米諾骨牌效應,最終形成了包括黃淮河交匯處的洪澤湖在內的一連串湖泊,並最終導致原來獨有出海口的淮河成了長江的一條支流。
這一下,原來各有流域的三條大河,形成水勢聯動的複雜局面,中華民族治水得難度從此倍增。而明初以後,貫通這些流域的大運河居於其間,朝廷力保漕運的治水思路,更是把治理難度推高了好幾個數量級。
因此,朱翊鈞選擇海漕而廢河漕,不僅僅是財政止血,復興江南的需要,更是徹底治理水患的不二選擇——是的,沒有別的辦法,要想根治肆虐大明近兩百年的水患,潘季馴帶著全國的水利專才勘察一年得出最終結論:只能棄保漕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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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候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