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見雲台峰上杜鵑花海,花紅映山,赤霞如火,漫山遍野都是妖嬈的風姿,遠遠望去,山峰如塗抹嫣紅胭脂,如火如荼,熱情而濃烈,讓她想起沈清猗吹笙時望她的眼睛,情意燃燒如火,濃情如酒,熏人慾醉。
她看了一會,忽然拔身而起,躍入這花海中。她在火紅的花海中倘佯,尋到一處仿若橫飛大雁的飛雁石上,掠上雁石,打開行篋,取出那隻紫檀信匣。
看花去!——是要「看花」還要「去」,入到這情界中。只是眼觀花而心不入,就不能體會個中真味。
但這又是危險的,若她沉溺情中而心昧,便會困於情中不得出了。
蕭琰想起母親的話,「水無心而宛轉,山有色而環圍,窮幽深而不盡,坐石上以忘歸。」這是一首寫景的詩,母親讓她寫了很多遍,說萬法由心,應觀法界,一切心造。她現在就是處於「水無心而宛轉,山有色而環圍」,界於無情有情之間,心靜而無情,心不淨而情惑,故要「入見」觀法界,窮幽深而盡。
她手指轉動著鎖匣上的天干地支輪,轉到自己的生辰八字時,「咔嗒」一聲輕響,信匣打開了。
裡面是厚厚一疊紙稿。
紙是上好的淺青色暗花詩箋,淡雅靜穆,入眼是熟悉的字跡,清峭瘦俊,蕭琰少時曾笑稱它為瘦筋體,因為瘦得只有筋了,姊姊提起紫毫玉管敲她腦門說這是梅骨體,梅骨清標瘦而俊。蕭琰笑起來,眼中卻是酸澀,眼前這滿紙的梅骨瘦筋失去了它慣有的飄忽快捷,而是凝滯的,晦澀的,不見流暢。
她慢慢翻看著,有時目光會沉在那裡,停留很久,然後才緩緩的拿開來,擱到下面。
詩箋上的字跡潦草,有時凌亂,可見落筆的心情,相思繚亂,難以靜心,「如年長晝雖難過,入夜更消魂。半窗淡月,三聲鳴鼓,一個愁人。」有時筆力凝頓不前,想是心中凝噎,一寸相思千萬緒,「徘徊復徘徊,月下孤影還。」有時筆力柔長,透著綿長的思念,又有著纏綿悱惻,「別離情苦思悠悠。何日休?似水向東流。」有時筆力斷續,透著忐忑憂思:「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低嘆一聲,筆意寥寥,「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就連觀梅也是寂寥的,「北風獵獵吹人倒,千卉千葩盡枯槁。誰分清氣到寒梅,獨放銀花照晴昊。」……誰分她一縷清氣呢?
蕭琰攥著一張詩箋,上面殘留著幾點淚乾的痕漬,間在詩行中:「沉吟不成句,忽然淚已濕。」……
她忽然心絞痛,起身嘯了一聲。
清嘯之聲震得如火般的花海蕩漾,更是如火焰燃燒,燃得她眼中灼灼,心中灼痛。
她在花海中徘徊,一邊看一邊徘徊,只覺這滿山遍野的火紅都成了那紅豆入骨的相思。春來秋去,花開花落,四時相思四時傷,一字字一句句,如絲般纏繞著她的心。
但見春來時「甫愁春到還愁往。消魂細柳一時垂,斷腸」,春去時「落紅庭院綠池塘,語燕啼鶯亦可傷」,夏來時「石榴花發尚傷春。草色帶斜曛。芙蓉面瘦,蕙蘭心病」,秋暮時「長思慮,長嘆咨,煙外碧參差。或時詩句,或時詞,寫相思,無一個胭脂葉」,冬寒之日「玉壺內結冰澌。沉煙細,裊碧絲,斷腸時,紗窗印梅花月兒」……
她從來不知道沈清猗的詩詞能寫得這般柔婉動人,她的詩格調疏闊,詞曲則韻致清新自然,素來不喜這種婉轉相思調,說讀之有失闊大,哀婉有失舒朗,讓她少讀,別把心讀窄了,她哈哈笑著應了,覺得姊姊這種冷冽又堅忍的性子,也不適合纏綿調。卻哪知,情起不由人,情深便如跗骨毒,纏綿如絲,讓人脫不得,離不去,柔腸百轉,渾然失了心緒,沒了從容。
蕭琰也渾然失了心緒,神思恍惚,仰躺在花海內,識海之中湖水蕩漾迷離,琉璃蓮台上光彩迷離,如紅塵的五光十色,幻化出一幕幕情景……春日梨花如雪,她在溪邊攬月,卻隻影徘徊,悵然望月,愁思遠人,「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夏日後花園中池荷綻放,朵朵清麗,粉白淡紫如芙蓉,她入池采芙蓉,卻忽然悵立,「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夜來風雨聲,她輾轉反側,披衣而起,靜立碧紗窗邊,「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葉上心頭滴。」中秋月圓人不圓,她杯杯舉酌,醉而眠月,「飲玉卮,滿酌不須
第305章第三O五章看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