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打起精神的劉焉簡直想罵人,但也只能微微板起臉來嘲諷兩句。「我怎麼覺得邯鄲令治理邯鄲是肆意妄為呢?上下無人敢不從,無人敢不應。」
「我初來邯鄲之時,確實氣勢囂張。」公孫珣對對方的態度完全不以為意,只是從容言道。「受到手下王叔治的規勸後才稍微收斂。但是,等我巡視邯鄲西北,見到當地丘陵中的貧民後,雖然重新變得恣意妄為起來,但此時多是出於怒氣而非傲慢……方伯可知道我在巡視路上親手殺了一個縣尉嗎?」
「這種事情我怎麼可能知道?」劉焉依舊是一臉疲倦的答道。「而且從遼東到洛陽,從塞北到邯鄲,無慮侯殺人太多,何止是一個縣尉?」
「下吏雖然殺人眾多。」公孫珣幽幽直言道。「但多是戰場相對,或是刑獄之下的執法之舉……唯獨這個縣尉乃是我怒而殺之,無法可依!」
「你是來尋我自首的?」劉焉登時精神一振……這是送把柄給自己嗎?
「當日我到一處山坳鄉里,正好遇到一夥太行山中的群盜下來劫掠。」公孫珣根本沒有理會對方,只是自顧自言道。「拿下後問話時他們便招認,曾在何處何處殺人,又曾在何處何處擄掠……最後其中一人居然招認,他曾經在某處劫掠時摔死過嬰孩。」
饒是劉焉也算是年長之人,此時也不禁為之一怔:「竟至於此嗎?」
「我因為家中妾室正懷有孕,也知道為人父的道理,便當即大怒,質問他劫掠之餘為何如此猖狂無度?方伯知道他怎麼答的嗎?」
劉焉緩緩搖頭。
「他反問我,一嬰孩而已,摔便摔了,貴人為何如此憤怒?」
「無恥至極!」劉焉面露厭惡之感。「像這種罪大惡極又不知悔改之人,正該嚴刑處置!」
「這是自然。」公孫珣昂然道。「此種人留在世上也是禍害,我便斥責他不知道為人父母的天性,然後下令處死……然而,此人死前依舊不服。」
「他有什麼可不服的?」劉焉冷笑反問。
「他說,他自己的親子、親女凡八人,都曾被他直接摔死,以避口賦。」公孫珣緩緩言道。「而且鄉里之間多是如此,那時為何無人說官府中的貴人與稅吏不知父母天性,逼他殺子求活?而等到他摔死了別人家的嬰兒,就要被處死呢?」
劉焉面色大變……他雖然在陽城山避禍十八載,但畢竟是個有學問有智略的人,哪裡不知道這裡面的道道呢?
史書上清楚的記載,稅吏們徵收算賦,到了極端情況,甚至會一年收幾十回,以至於路上的徵收隊伍前後連接……這必然是類似行徑了,所以才逼得平民百姓一個嬰兒都不敢養,最後還被迫入山為盜。
然而,更可怕的是,正如這個盜賊所言,平日間別人都不把他們當人看,那麼一旦他們掀起禍亂,又怎麼會把那些貴人當人看呢?
烹了你又如何?屠了你又如何?
彼時,爾等貴人官吏難道不是將我們看做魚肉嗎?難道不是踐踏我們如污泥嗎?我們生如魚肉,生如污泥,難道還指望我們知道禮節和廉恥嗎?
「我又問他籍貫,再詢問當日地方稅吏是誰,那縣尉回護於本縣同僚,不肯作答。」公孫珣繼續言道。「因我正在怒氣之上,便以冒犯於我為罪名,直接親自動手殺了這縣尉出氣,然後又將那賊寇明正典刑……後來,也正是因為如此,遇到一個黑山下來請降的賊寇,我雖然不喜歡他的為人,卻依舊留他任用,便是要以此告訴這些山野中人,我不與其他人相同,願意不計出身容納他們。」
劉焉惶惶打斷對方:「邯鄲令想說什麼,可直言於我,不必再說這些了!」
「方伯!」公孫珣跪坐而起,大禮相拜。「昨日我借酒所言,實在不是虛妄戲言。如今天下的局面,是底層百姓無立錐之地,存活不由身,指不定便有陳勝吳廣、赤眉綠林之事;然後,豪強大戶雖然家富勢大,卻無上升渠路,心中對中樞也是多無尊崇,宛如秦末六國貴族,又如王莽治下各地豪強一般。一旦亂起,怕是有傾覆之危啊!」
「為何屢次與我說這些話?」劉焉不由苦笑。「不與別人說呢?」
「因為我知道別人是不信的。」公孫珣嘆氣道。「天下間的官
第二十一章 摒除萬般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