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半真半假,另一頭假戲真做,原本的僵局變成了戰局。
祿東贊神色已漸漸凝重。
他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大麻煩之中,之前不管與李素聊了多少話題,平和的,憤怒的,冷漠的,聊天的過程里各種情緒表達自己的意願,所有的情緒無論裝出來的也好,真實流露也好,其實那些情緒變化都是兩國談判的一部分。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作為政治人物,而且是久經風浪的大人物,首先懂得控制情緒,哪怕有人當面殺自己全家,該笑的時候還是要笑,並且按照劇情的安排,笑得要多燦爛便有多燦爛,做到了這一,才算是個合格的政治人物。
祿東贊今日的表現其實很不錯,該怒的時候怒,該冷笑的時候冷笑,表情既生動又走心,演技精湛,拿個金人不成問題。
真正的問題是,李素當真了,或者,唐國君臣當真了。直到吐蕃潛伏在長安的探子傳來唐國調撥兵馬的消息,祿東贊才赫然意識到,唐國可能真有開戰的打算,調兵的聖旨和文書已發,不太可能作假,數萬人馬一旦發動,首先便是耗費大量的糧草和人力物力,唐國不可能僅僅為了嚇唬吐蕃而做戲。
那麼,麻煩來了。
如果唐國真的決定開戰,或許吐蕃有拼死一戰的勇氣,可對祿東贊來,絕對不是好消息。
吐蕃國內誰都清楚,動用五萬大軍壓唐國邊境,這個主意正是祿東贊出的,無論兩國這一戰誰勝誰負,可以肯定,吐蕃必然要付出巨大的傷亡和錢糧損失,此戰過後,國中必須要找個人出來承擔這個責任的,否則難以對國內那些大大的貴族交代。
這幾年松贊干布對吐蕃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從國政到軍制,從上到下都梳理了一遍,該削的削,該殺的殺,中央集權前所未有的鞏固,但無可避免的是,也狠狠得罪了國內很大一批貴族,這些貴族各自擁有武裝,而且也有野心,松贊干布的改革已經觸犯到了他們的利益,他們只是怒而不言,而落實這些改革的人,正是這位吐蕃大相祿東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有祿東贊自己心裡清楚,吐蕃國內不知有多少人對他咬牙切齒,恨不能將他除之而後快。
這次若唐國果真與吐蕃開戰,作為這場戰爭的始作俑者,祿東贊是必然會被推出來承擔責任的,如果貴族們擰成了一股繩,異口同聲高喊著要嚴懲他,那麼,連松贊干布不定也會為了大局而果斷將他當成棄子推出去,以平息國內貴族之眾怒……
當初他提出增兵邊境時,便已為自己埋下了隱患,給自己招惹了一個天大的麻煩。
想到這裡,祿東贊眼皮猛地跳了幾下,抬眼見李素雙腳已跨出了屋門,祿東贊急忙起身,三步並作兩步匆匆上前,一把拽住李素的衣袖。
「李縣侯莫走,咱們可以再談談……」祿東贊臉色閃過一絲惶急,隨即恢復如常。
不論心中如何焦急惶恐,終究不能在臉上表露出絲毫端倪,否則便真的陷入被動了。
李素被拽住了衣袖,扭頭看著祿東贊仍舊平靜的臉色,不由笑了笑,然後搖頭道:「不談了,其實談也沒用,祿兄現在應該知道,今日為何邀請你去東郊校場觀閱衛軍演武了吧?」
祿東贊一愣,道:「難道貴國……」
李素頭,道:「不錯,聞知貴國增兵邊境,我大唐皇帝陛下深為震怒,昨日與長孫無忌,李靖,房玄齡等重臣商議過後,決定調兵開赴松州,痛擊來犯之敵……」
祿東贊臉又黑了:「什麼叫『來犯之敵』?我吐蕃雖增兵五萬駐於邊境,可那也是吐蕃的邊境,未曾越過唐國境內一絲一毫,何出『來犯』之言?」
李素咂了咂嘴,道:「這可就解釋不清楚了,咱們兩國國境線那麼長,誰知道你們有沒有越過線呢?祿兄應知我大唐皇帝陛下的性子,陛下聖明神武,頗富開疆擴土之心,無理還要蠻攪三分呢,更何況……咳,反正,你我兩國一戰是免不了了,今日東郊校場演武,其實便是變相的戰前誓師。」
祿東贊神情頗不自然,今日校場演武的情景他仍記得很清楚,尤其是那一個個黑色的陶罐冒著青煙漫天飛舞,還有那座堅固的石堡,片刻間化作一堆碎石,唐軍掌握著堪比天雷霹靂般的神奇利器,真正可以見神殺神,無堅不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