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教。」
月池道:「指教不敢當,可這麼多年了,到底還是有一些心得的。」
她想了想道:「在你們心中,名大於實,你們認為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所以,在遇事之時,你們是把名教作為衡量一切的最高標準。」
謝丕道:「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月池笑著搖頭:「可皇上不一樣。在他心中,實非但大於名,而且為了獲得實,他甚至可以改旗易幟。」
謝丕的眉心一跳,他道:「你這是何意?」
月池道:「他精通藏傳佛教經義,自名大慶法王,你認為他是真的虔信嗎?」
謝丕一時語塞,他想說,皇上要是不信,又何必招徠那麼多番僧。可他又想到,聖上利用喇嘛教和醫道,對韃靼的分化……
月池道:「在他這裡,永遠不存在『神重於人』的悲劇。沒有任何神,能比他自己更重要。哪家能滿足他的需求,他就樂意將它捧上天,可一旦不能滿足他了,他就會立刻掉首無情。」
她嗤笑一聲:「所以,尋常人看到不吉的天象,想得是反省自身;被指責做不虔信的行為,會立刻懺愧改正。而他,你猜他會怎麼做?」
謝丕無奈,這種事以前又不是沒有發生過,他道:「……會改換能把噩兆闡釋為吉的宗派,會要求改變所有規矩適應他自己。」
月池撫掌而笑,她又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聖上開始習回回食了,又有了新名字,喚作『妙吉敖蘭』。」
但出乎她意料是,謝丕的神色很淡然:「你是想說,聖上有了新的打算。」
月池端詳他的神態,不由道:「你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奇怪。」
謝丕一愣,隨即長嘆一口氣:「你也說,這麼多年了,早就習慣了……」
「聖上研習佛法時,自名大慶法王;親征韃靼時,自名威武大將軍朱壽;聽說學胡語時,還自名過忽必烈;如今起一個新名字,也是人之常情。只要萬歲不將這些名鑒加蓋於詔書之上,號令群臣,大家早就罷了……【2】」
月池默了默,這就是沒有節操、沒有底線的好處啊。先帝和這些人好聲好氣商量了一輩子,到了晚年想修一座亭子,都被人輪番勸諫。如今到了朱厚照這會兒,他幹的事豈止比先帝離譜百倍,結果人家反而覺得,只要不舞到朝堂上來,就當是人之常情吧。
謝丕見她不語,還補充道:「如有戰術考量,藉此名號,也未嘗不可。」這是在說,朱厚照曾以大慶法王的名號,招徠韃靼軍民的事了。
月池:「……」
她問道:「難道你就不怕動搖民心嗎?」
謝丕失笑:「你待上是洞若觀火,看下卻是不太清楚。聖上將人置於神之上,其實我們大明的子民又何嘗不是如此,不然怎麼會有打龍王的民俗呢?」
華夏之民祭拜神靈,也講個等價交換,他們願意供奉的前提是,這位神能幫助他們解決其人生困惑,脫離生存困境。要是神靈驗,自然香火旺盛,神不靈,就立馬叫你滾蛋。【3】
月池道:「所以,你認為,上位者的喜好,不可能動搖儒教在民間的地位。」
謝丕一震,他思忖片刻道:「的確如此。」
月池一笑:「可按你的說法,世人也同聖上一樣,不會將名教視作金規玉律,反而更講求實用。那如果有一種名,在一些黔首眼中,比儒教更能給他們帶來福祉呢?」
這一語好似石破天驚,謝丕霍然起身:「你在胡說些什麼?」
月池指著正在沸騰的土耳其壺:「你可知,這壺是從哪兒來的?」
謝丕瞥了一眼:「左右不過是外洋之物。」
月池徐徐道:「這是奧斯曼使者,獻給皇上的禮物。你可聽過奧斯曼之名?」
謝丕心中忽然湧現不祥的預感,這讓他一時張口結舌,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月池道:「奧斯曼是橫跨亞歐非三大洲的大帝國,把持著東西文明的陸上交通線。佛朗機人為何只能被迫走海路,就是因為他們在陸上走不通。如今,這麼一個強大帝國的使者,路途迢迢地到這裡來,獻上大批的賀儀,你覺得是為了什麼呢?」
378 月中霜里斗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