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皇后出席,還能叫他勉強冷靜,畢竟是這樣的盛事,女君不在,豈不是丟臉丟到海外去了,那成什麼樣子。可待他看到,以沈瓊蓮為代表的眾女官,代表夏皇后下座賜酒時,他心裡的最後一點僥倖都被打碎了。這樣的場合,女人憑什麼能出面?!
「到嘴的肥肉都有人來分一杯羹,你覺得難以置信?」朱厚照問道。
劉瑾一凜,御階下仍是歌舞昇平。輝煌的樂章如流水一樣,自樂人的指尖飛躍而出。就在大殿前,上百匹舞馬正隨著樂聲起舞,它們在三層木板上旋轉如飛,縱身跳躍,其矯健的身姿看得眾人拍案叫絕。尋常富貴人家,總有幾個得意的舞姬,可能把這麼多馬訓成這個樣子,也只有天家才有這樣的能耐。
可惜,這樣難得的表演,他是一點兒都看不下去,到了這個時候,他能說的也唯有:「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老奴豈敢置喙。」
朱厚照冷笑一聲:「你不敢信,朕亦不敢信,這麼多年了,養條狗都該養熟了,可怎麼還是胳膊肘往外拐?」
這堪稱是誅心之言。劉瑾哪裡敢應,忙撲通一聲跪下。朱厚照卻叫他起來:「這樣的大好日子,別叫外人看了笑話。」
劉瑾只得起來,他想要辯解,堅稱自己忠心耿耿,可又不知從何說起,總不能叫他發毒誓,說他時刻提防,李越有一絲異動,就能隨時將她弄死吧。劉公公只覺到了這會兒,自個兒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
朱厚照還含笑問他:「你覺得這般可好?」
劉瑾打落牙齒往肚裡咽:「您的意旨,就是最好的。」
朱厚照似笑非笑道:「人家也是出了血本的。咱們都不吃虧,甚至還可以說是賺了。只是,她出這樣的血本,就換這些,值得嗎?」
他的目光投向了婉儀,帝座後座明明如此接近,卻仿佛隔著一重天塹。婉儀垂下眼帘,她的額頭沁出汗珠。劉瑾亦不敢作聲,朱厚照又問了一次:「值得嗎?」
劉瑾默了默,他心知,皇爺早已習慣了身邊的人都打著各式各樣的小算盤,只要能為他所用,他就不介意用,可用得程度就值得商榷了。可在這樣的緊要時刻,李越已經再次戳破了他的小心思,讓他也遭皇爺遷怒,若他再說些空話套話,只會讓朱厚照的疏離更深。既如此,還不如來點兒實在的。
他沉吟片刻,橫下心道:「於您來說,自然是難以體會。」
朱厚照看著下頭馬兒的騰躍,應道:「噢?」
劉瑾道:「您生來就已經在高峰了,您觸手可及的機會,於旁人來說,卻比登天還要難。可她和我們,生來卻在谷底,四面八方而來的鄙夷、打壓、排斥,這些都是您想不到,也經歷不到的……」
老劉說到此也覺得有些傷感:「只有同病,才能相憐。您本就無病,又怎能同心?」
一滴淚從婉儀的眼角滾落,她急忙拭去,不敢露出半點疲態。朱厚照久久沒有言語,他半晌方道:「她真有知足之日嗎?」
劉瑾苦笑一聲:「這恐怕連她自個兒都不知道,何況是老奴呢。」
就在這時,人群中又爆發一陣歡呼,原來到了樂曲末尾,所有的舞馬全部停下,屈下後腿,銜起杯子,向朱厚照祝壽。一時之間,所有人都面向他們,低下了自己的頭顱。
朱厚照再起身,他端起金杯,朗聲道:「四海一家,共樂昇平。願從今後八千年,長似今年!【1】」
皇帝的祝詞,被侍立在大殿上的傳旨太監依次傳揚出去,到最後一個宦官說完之後,一時之間整個紫禁城都迴蕩著悠揚的聲音。
願從今後八千年,長似今年……月池嘆息著,她跟隨眾人一齊拜下,山呼萬歲之聲,響遏行雲。
從這天起,他們沒有再刻意避開彼此,仍然一同起居。她每天都會察看他的傷口,替他上藥。而他每天亦會看她的脈案,詢問她的情況,但他們卻不再說話了。
貞筠、謝丕一行早就到了廣東了,那時正值瓢潑大雨,時春正在軍帳內處理公文,忽而有士卒來報:「回稟將軍,外頭有人來,說是您的親眷,想要求見。」
時春有些茫然,她在時家的親戚早已離散,留下的只有月池和貞筠二人而已。可如是她們到了,又何需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