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鬆懈下來。
月池撲哧一聲笑出來:「怎麼樣,不是流產吧。」
他的身子驟然一震,仿佛她放下的那支槍,已經打到了他的身上。他低眉道:」都是我的錯。你不能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
月池的神色依然冷淡平靜,他道:「那個女人,我已遣人為她脫籍贖身。接下來的去向,皆由她自己做主。嫁人、立女戶、還是做女官,只要她想,就能如願。」
月池愕然抬起頭,可更讓她驚訝地還在後頭。
「當然,這還不夠。」他道,「我現在就去下旨,赦免官妓,允她們從良。」
他起身就要離開,月池不得不拉住這個頭腦發熱的人,她反問道:「然後呢?官妓變成私妓,教坊變成暗娼。她們在陰溝里被折磨得更慘,更加憎惡居高臨下的施捨。」
朱厚照仍沒有動怒,他道:「你說得對,是我疏忽了。當年宣宗爺何嘗不是嚴令禁娼,到頭來倒是充盈了那些狗東西的後宅。這樣,差人私下去做這件事,挨個贖身,挨個送走。你想救多少個。一百個?一千個,還是來一萬個?」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期待中帶著點緊張。他的神態,和送她首飾時沒有區別。他不是在談人,而是在談物件,談一些能叫她開心的物件。
她很早就發現了,他是個很敏銳的人。他深諳人性的弱點,他從小學得就是這一套,怎麼叫人俯首稱臣,怎麼叫人心悅誠服。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包裹著自己,她躲在自己用知識和勇氣塑造的龜殼之中。可他們太親密,他又太執著了。她只漏出了一點縫隙,他就抓住了機會。她醜陋的靈魂無處可躲,最終暴露在天光之下。
她並不恨陳美娘。她知道這個女子起先的獻媚討好和後來的大膽威脅,都只是為生活。男人啊,他們占據了所有的資源,又以女德、小腳等手段將女人貶到塵埃。可沒人願意受苦,不幸的女人也想改變自己的命運。然而,整個社會擺在她們面前的唯一「正當」的自救途徑,就是找個「好男人」。她們的救贖,反而只能靠依附。病態扭曲的壓迫關係,讓男人變成了香餑餑,哪怕是最窮困的男子,也會有一個奴隸,那就是他的妻子。而女人們,則不得不開始內鬥,為了男人的寵愛及其背後象徵的資源竭盡全力地爭鬥。而男人則一面享受女人的討好奉獻,一面又嫌棄她們虛偽拜金。這樣無恥的惡行,此世的男子早已習以為常了。
可她永遠不能接受。她雖然以男子的身份留存於世,雖然時時刻刻都要裝得像個男人,可她的本質沒有變。她是個現代女性。她享受了革/命先行者的努力,獲得了受教育的權利,自由而又尊嚴地行走在世間。她和那些男人從骨子裡都不一樣。她要始終確保這點,可怎麼確保呢?只有女人,才能救女人。
她二十年前闖入方家祠堂救下貞筠,十七年前在朱厚照的屠刀下救下時春,她救得不止她們,還有她自己。她救得是藏在她心裡的那個獨立自強,善良勇敢的自己。可現在,她們離開了……被她自己推開了……
月池忽然扯了扯嘴角,她道:「我好像很久沒給你講過故事了,你想聽故事嗎?」
他很難拒絕她,在這樣的時候,他更是無法拒絕他。
隨著她的描述,一幅詭異怪誕的畫卷在他們眼前展開:「從前,有一個旅人,她到海外旅行時,不幸被大風颳走,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國度。這個國家叫羅剎國。羅剎國的人審美和中原迥異,中原以為美的,這裡以為丑;這裡以為丑的,中原卻以為美。並且,羅剎國所重的,不在文章,而在形貌。長得越丑的人,官就做得越大。而生得越美的人,反而被視為怪異,很多孩子甚至剛出生時就被父母遺棄,靜悄悄地死去。」
「旅人原本容貌美麗,可在這裡卻被人視為妖鬼。旅人覺得很孤獨,「能夠離群索居的,不是野獸,就是神明」,而她只是一個人而已。她開始遮掩自己,她剛開始只是塗黑面頰,後來卻扮得越來越丑。她的官也越做越大。可她心中的美醜觀念並沒有改變,對美的追求是人的天性,誰能違拗天性呢?她選擇了另一個辦法來保存本性,她開始救助那些因美而獲罪的人。她對美的渴望,在這些人身上得到了實現。她甚至可以安慰自己,她雖然變得越來越丑了,可她在保護美啊。可隨著醜陋程度
400 不破樓蘭終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