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相同的結論:她年少,瘦小,羸弱,在一個原體的眼中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然而就是這樣的人,也以自己的心智成功統率了第八軍團——雖然只是由記憶為基底構成的虛假幻境,但被珍重地圍攏在人群最中央的那個女孩無疑成功贏得了康拉德科茲所有子嗣的敬愛。
這說明不了什麼,軍團士兵都是原體的基因子嗣,他們當然會服從,不論作為他們原體的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鬼樣子。康拉德科茲惡毒地想。但在這樣想的時候,一種複雜的情感湧上了他的心頭:
是啊,不論他們的原體是個什麼鬼樣子……哪怕是個凡人,又或者,哪怕是個只知道窩在黑暗中對屍體說話的瘋子……
出於某種他自己也無法完全理解的動機,他開始希望這個凡人能有一點真材實料的東西,至少得能夠值回他子嗣尊敬的票價。哪怕他依然覺得他子嗣中絕大多數的人都只是一群人渣和惡棍。
他厭惡他們,憎恨他們,甚至想要他們死,但最可恨的是,基因上的聯繫是沒法斬斷的。他們是他的罪,他……
康拉德科茲拒絕向下思考,轉而把注意力轉移到眼前的景象上來。
他已經離得很近,且毫不掩飾自己的身形。這是他的領域,因此所有人都按照他的意思忽視了他的存在,只除了被護衛簇擁在中央的那個「原體」:一個凡人女孩,非常年輕,絕不可能超過20歲,只有五尺二寸,即便是以凡人女性的標準而言也顯得瘦弱嬌小。
但她也只是看了看他,沒有做出什麼具體的反應。他們在目光交匯間確認了彼此的存在,但所有的溝通僅止於此。
這個少女沒有穿著動力甲,而是以一件剪裁貼身的諾斯特拉莫風格女式禮服代替。這或許是因為在康拉德科茲的記憶中不存在「凡人尺寸的原體級動力甲」這種東西,這聽上去太荒謬了,看起來想必只會更加荒謬,但現在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她的面孔線條柔和,在凡人當中稱得上一句清秀可愛;皮膚也沒有諾斯特拉莫人的那種病態的蒼白,在夜幕號昏暗到幾乎沒有的照明下顯出一種溫和的淺色;她齊肩的短髮是如同霞光般耀眼的橙紅,眼瞳中的淺琥珀色鞏膜反射出的微光仿佛高懸天幕的遠星——總而言之,她太明亮了,和她身上穿著的暗色衣裙所展現的陰鬱風格顯出一種不容忽視的矛盾與割裂。
這種矛盾與割裂是自然存在的。康拉德科茲想,畢竟這女孩本就不屬於諾斯特拉莫,她甚至不該與這個罪惡的星球沾上任何一點關係。在這樣想的時候,他陡然間意識到,自己已經在不知何時對這女孩有了幾分來源不是很清楚的敬意。
他清楚這個小麻煩精的名字:藤丸立香,以一種已經死去的遠古語言寫就,又因其古老而有了神秘學上的意義……至少帝皇,他的父親,是這麼說的。康拉德科茲對此不置可否,畢竟他早已經死了。
一個早已經被審判的魂靈被帝皇從死亡的牢獄中強拖出來,又被一個凡人小姑娘用一個遠古的名字束縛在一場奇怪的試煉里,現在看來輸得很慘的人還是他。整件事情都顯得如此荒唐可笑,以至於一些細節上的問題已經引不起康拉德科茲的探究欲。他現在只想知道自己輸在哪。
他耐心地看著幻境中的侍衛官向幻境中的原體匯報自己的調查結果。講話的人是沈,他不算討厭的一個子嗣,這令他感到一陣詭異的欣慰,或許是因為他不討厭的這個子嗣原本也在這個職位上。
他清楚地知道這次報告的內容是什麼,因此沒有分神去細聽,而是仔細地觀察著沈沒被頭盔遮掩的蒼白面容。原體近侍的容貌與康拉德科茲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連疤痕的位置都分毫不差(這是當然的,畢竟這就是以他的記憶為藍本創造出的幻境),但他又覺得,在說不上來的什麼地方,這一個沈與自己所認識的那個沈有細微的不同。
沈的匯報很詳細,但也並沒有花去多少時間。侍衛官的話音落下之後,艦橋的黑暗中回歸了靜謐。包括康拉德科茲在內,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著人群中央的那個凡人女孩的決斷,而她也並未讓在場的人等待很久:
「請替我傳喚第45連的詹多斯科萊沃克。」藤丸立香很快下達了第一個命令,「我希望聽見他本人的證詞。」
沈點頭領命,但在動作上沒有那麼利落。
001 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