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惑一口咬住了她的寬袖,口中嗚咽不絕,就是不肯放。
眼看那邊劍姬和檗已然交手,旭日底下寒光四散,看得直瘮人,解憂面色陡沉,低聲訓斥,「熒惑!放開。」
「嗚……」熒惑委屈地斂起大眼睛,一雙耳朵耷拉到腦袋兩側,感到她的怒意,訕訕地鬆了口,埋起頭來,蓬鬆的大尾也垂落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解憂咬著唇冷靜片刻,小手探入袖中取出機關弩。
日光下,黃銅的包角熠熠生輝,她素白的小手恍如透明,金屬的堅硬與少女的柔美混在一道,竟有幾分莫名的相得益彰。
劍姬和檗都瞥到了解憂手中的小弩,劍姬鬆了口氣,檗則更加戒備,只待她箭出時迅速避開。
解憂緩緩舒口氣,眸子微斂,斜倚上背後一株大樹,校準箭支方向。
劍姬已有落敗之象,且軟劍本就走的纖巧一路,根本格不過青銅劍的厚重。
猶豫了一會兒,解憂收回手,卻是將鋒利的箭頭抵在了自己纖細的脖子上。
劍姬和檗俱是一驚,手中的劍堪堪擦過,「錚」地一響,盪開一清一濁兩道餘音,纏鬥的身影亦立刻分開,向著解憂而去。
「醫女!」
「醫憂何意?」
「兩位勿動。」解憂緩步上前,箭鏃緊抵著咽喉處,隨著她說話與呼吸時的輕動,鋒利的箭鏃不時抵入皮膚,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
解憂另一手從袖內掏出一個紗囊,擲與劍姬,「此乃安胎丸藥。劍姬攜熒惑暫歸洞庭,傳我消息於吾兄。」
「醫女……」劍姬緊握著手中劍柄,見解憂眸色堅定。只得收起紗囊和軟劍,一甩袖,「熒惑,走!」
熒惑一步三回頭。望著她嗚咽不絕。
解憂背過身不再看,手中小弩慢慢放下,抬眼看了看檗,乾澀的聲音有些疲憊,「走罷。」
景玄跽坐案前撫琴。「繞樑」存世數百年,被世人奉為名琴,自然不是徒有其名。
普通的琴聲音不響,唯有撫琴者和圍坐近旁之人方能聽得完全,因此琴只用於雅集小聚,或是自娛自樂而已,那些宮中的熱鬧聚會,絕不會以寂寥古樸的古琴為伴奏。
一曲繁複綺麗的《陽春白雪》自弦下流淌而出,毫不掩飾他此刻極佳的心情。
楚蘅不辭而別並非大事,一個聯姻的貴女而已。有她一個很好,但沒有也便沒有了——畢竟能夠靠姻親解決的事情,總是有限的。
景兕立在一旁,一身明快的梔子色有些跳脫,幾次看向自家兄長,又幾次欲言又止,一雙手交握成拳,從這一頭搓到那一頭。
一曲畢,景兕估摸著他心情不錯,湊上一旁坐了。抬手去撫那絲弦,挑起一個又一個雜亂無章的音符,一邊貌似無心地嘆息:「兄長,諸女不需入秦。則何往也?」
「不知。」景玄按住被他撥動的絲弦,阻止那惱人的噪音響起,側過頭橫了他一眼,「何時習兵道?」
景兕乾笑一聲,摸了摸鼻子,「兄長與阿駒俱習兵道。何須錦上再添花?」
景玄冷笑,他先前還盼著幼弟年紀長些能夠懂得事理,收了胡鬧,如今看來,卻該早早熄了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
「若無事,且退罷。」這樣一想,景玄愈加懶於同他多言,一心落回琴上,重又撫起一些旖旎的琴曲。
「兄、兄長……」景兕拽了拽他的衣袖,賴著不肯走,旁敲側擊,「兄長以為莊氏螢女何如?」
「……同姓不婚,早些熄了此念。」景玄頭也不抬,手下也不停,琴音只微微一轉,仍舊尋了調子彈奏下去。
景兕吐了吐舌頭,仍舊纏著他不放,「然……」
「懷王之後亦為羋姓屈氏之女,聞楚乃蠻夷,未重中原之虛禮。」清淡微啞的聲音截斷了兩人的談話,特特加重了「虛」字。
景玄手中的琴音也陡然一停,抬眸望向來人。
解憂一襲玄袂白衣,足下絲履盈盈,一頭長髮披散著,面色微微發白,但一雙眼仍舊水波流轉,透著貌似淡泊的傲氣。
檗隨她身後進來,擰著眉頭,解憂說話還是這般直截了當,揭人痛處,而且今日她含著怒氣,說起話來自是愈加的夾槍帶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