惴惴不安追問司命那可否重回人間,那個烏鴉化作的男人淡淡望了她一眼道:「放你回去也無妨,只是須得替我做一件事情。」
於是十日之後她便又重新回到了人間,只是這次依然是個孤魂野鬼,在山野間遊蕩卻到底走不了太遠,等了許久之後才遇到了一個瀕死的年輕人,鬼差帶那人魂魄走的時候她便趁空而入,許是司命早已吩咐下去,那兩名鬼差並沒有為難她,見她占了那行將就木的身體也隨她去了。
萬分慶幸之下雖然這身體是個男人她也顧不上挑剔,翻了翻那人少得可憐隨身之物才知道他姓謝名祈,是個書生,卻不知為什麼孤零零一人在郊外等死。好在她生性曠達,在心裡默念這身體只是暫時用用,等回到帝都找到師尊,說不定會有辦法重回原身,如此身份接受起來倒也坦然,幾日後逐漸適應新的身體,也便習慣自己如今是那個名為謝祈的男子了。
然而冥界一日,人間一年。等到三個月後謝祈從瀛洲千里跋涉重返帝都,一路上所聽、所聞、所感、所知皆已人事茫茫,才終於接受於他而言的三月零十天已是人間的十年又三月。
帝都十丈城垣連綿不絕,恢弘的朱雀門緩緩洞開,他和一群從天微微亮便排隊等候的襤褸平民一同通過城防戍衛的層層排查,湧入城中。
走過長長的拱道,沿著寬闊平坦的長安道便直通向極樂宮,光滑的青石路兩道車轍深如刀刻,道旁的街市更迭了幾重,不復去年上巳節偷溜出宮時的樣子,橋邊春生的新芽已作老樹,路過時才發覺竟已長的這麼高了,熟悉中帶著全然不同的陌生。
他不由自主便走到威嚴的宮門前,記憶中不久前新起的第三重宮牆也已朱漆斑駁,隱約可見宮闕巍峨聳入雲端,然而未及靠近便被禁衛攔下,他才恍然醒悟自己原身大約早已腐朽,怕是再也回不去了,物是人非,故知零落,時光轟轟烈烈流逝,仿佛只將自己遺在原地。
然而事情卻出乎謝祈意料,幾日之後他便得知原來這十年中天子的長女非但沒有身死,反而成為天子最寵愛的公主。
到底是誰占了他的身體,又何以替代他生活了十年而無人發覺。
絲竹樂聲打斷了謝祈的思緒,此間名為風榭,是帝都的一間樂伎館,自他從瀛洲歸來也已過去了三個月,雖囊中羞澀,每次來此卻都會受到優待,那個紅衣的女人有著貓一般的直覺,他倒十分好奇那個女人對他的事知道多少,每每想到此處心中便會湧起一陣奇異的感覺,不過他現在對此事也不甚在意,因為此番他來此間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薛簡推門而入的時候謝祈正端著一盞酒斜倚在窗前,從他的那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夜幕降臨,環水一周的迴廊中皆有樂伎撫琴,盛裝舞姬翩然凌波於水上,美景當前,賓客盡歡。
然而薛簡併對此毫無興致,他面無表情地走上前去,伸手便打翻了謝祈的酒盞。
「酒催血行,毒入臟腑,身中數種奇毒還能如此開懷暢飲的,天下之大大約也只有你一人。」
聞聽薛簡此言,謝祈自知理虧,乖乖隨他跪坐於案幾一旁,從寬大的廣袖中伸出蒼白的手腕來。薛簡纖長的手指按在他淡青色的血管上,仔細感受著那細弱的脈搏,半晌後擰眉道:「大約還有百日之壽。」
聞言謝祈倒是鬆了一口氣,這就是說至少百日之內他不用再找一個新的身體,自從得知自己原身還在,他便想著有朝一日重回原身,因為他現在這個身體實在是太糟糕。
當日他剛在這身體中恢復意識,便覺得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在地上掙扎了一日才勉強起身,靠在一棵盤根錯節的老樹上臉色蒼白。後來直到遇到薛簡他才終於明白這個身體的原主被鬼差帶走前看向他的目光為何飽含憐憫。原來他不僅身中三種毒性相剋的劇毒,更兼經脈逆行,每十日便會如萬蟲噬心,疼痛難當,大約死亡反而是一種解脫。
98.三分而立•不是終局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