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梓棋一言不發,只是扭過頭去。夏潯發現她的態度在這剎那間,又變得像剛認識自己的時候一樣惡劣了,她的眼中分明帶著一抹難以掩飾的厭惡和鄙夷,奇怪,這丫頭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沒到更年期的年紀,就這般喜怒無常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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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府在南大街柳二胡同,府邸不小,前邊是藥鋪,後邊是本家的住處。
到了孫府,庚員外吩咐管事下人卸車,把各種藥材搬進店裡去,店裡的掌柜和夥計也都聞訊趕出來幫忙,庚員外則陪著夏潯往裡走,一進大堂,左右牆邊椅上各坐著一個老人,左邊一個花白頭髮的老者一見庚員外便站起身來,微笑著長長一揖:「員外回來了。」
他又看了一眼夏潯,眼中閃過一抹古怪,卻也施了一禮:「啊哈,楊公子也來了。」
右邊那個老者形容有些古怪,他披頭散髮地坐在靠近房檐的位置,陽光斜入,正好照在他的身上,眼見本店東家進門,他仍大剌剌地坐在那兒,手中捧著一隻巴掌大的小茶壺,慢吞吞呷一口茶水,乜著眼睛瞟著夏潯,眸中帶著一抹冷冷的敵意。
庚員外快步上前,向那老人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道:「父親,孩兒回來了。」
原來此人是庚員外的父親,夏潯注目看去,見這老人與庚員外依稀有七分相肖,只是蒼老許多,人也削瘦得多。他沒有簪發,頭髮披散著遮住了兩頰,這樣的打扮按那時候的說法屬於衣冠不整,示人與前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孫家藥店東家的尊翁,卻這般打扮,未免有些奇怪,可是看店裡其他人的反應,卻似習以為常。
老人冷冷地瞥了庚員外一眼,說道:「你現在好歹也是個員外,不是生春堂打雜的夥計,生春堂進了這麼多年的藥材了,只要挑老主顧交易,派個眼力好的掌柜去,還能都進了假藥了?用得著你這個當家的事事親自奔走,一走就是十多天……」
庚員外一聽「十多天」,頰肉便是微微一顫,他瞟了一眼夏潯,見夏潯似乎沒有注意,忙陪笑道:「是是,其實也沒幾天,孩兒還年輕,做事該勤快些的。」
老人雙手重重一拍扶手,怒哼道:「勤快?一家之主去干小夥計的活兒,這叫勤快?沒事做的時候多陪陪你媳婦兒,成親這麼多年了,連個屁也沒見你們生下來。整日價就知道跟一群狐朋狗友廝混!以利交者,利盡則交疏;以勢交者,勢傾則交絕;以色交者,花落而愛渝;以道交者,天荒而地老。交朋友要當心,別把一些不三不四的狗肉朋友往家裡領……」
咦?這怪老頭兒說話還一套一套的,看樣子肚子裡有點墨水啊。
他激憤捶椅的動作大了些,頭髮向側微分,隱隱透出頰上似有刺字,模模糊糊的卻看不清刺的是什麼,夏潯心中一動,庚父……莫非是一名罪囚?如果是這樣,他披散頭髮的奇怪模樣便有了合理的解釋了。旁邊彭梓棋聽那老人指桑罵槐,不禁輕輕咳嗽了兩聲,咳聲中帶著幸災樂禍的笑意,夏潯橫了她一眼,彭梓棋馬上揚起了下巴。
庚員外被老子說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連忙應道:「是是是,父親教訓的是,孩兒受教了。孩兒陪楊公子去後面坐坐,回頭再與父親說話。」說著火燒屁股一般,拉起夏潯就走,庚父在後面重重地哼了一聲,低低咒罵一聲:「不成器的東西!不成器的東西,有辱祖宗門風啊!」
彭梓棋站在一旁,沉默片刻,竟也輕輕地嘆了口氣。
小書房就在花廳裡邊,是外間的一個小套間。一般大戶人家的這種內宅會客之所,都是這樣的建築布局,飲宴之中可以讓人用以暫時歇息,也可以主人寫封書信、處理帳簿,或者興致大發,與客人吟詩作賦,也可在此辦理,因此書房中有書桌和文房四寶,旁邊還有一張無需屏風隔斷開來的床榻。
二人在書房中落坐後,下人立刻端了茶水進來,這家僕看著年紀已經不小了,四十多歲年紀,頜下胡茬青青,臉龐瘦削精幹,只是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竟似跛了一足。
「這庾員外是開善堂的麼?這樣的人也會留聘府上,還留在後宅端茶遞水?」
夏潯好奇地看了那僕人一眼,只聽庚員外道:「大隱啊,去吩咐廚下,準備一桌豐盛的酒宴,老爺要與楊公子飲樂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