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五月下
盛夏陽光照著,天氣焦熱滾燙,灼得人發暈,前些天下了幾場小雨,轉眼又停歇,街面上只有薄薄一層,田裡麥子枯萎稍有著緩解,但春旱對農事折傷極大,存活至這時只剩一半不到,今年秋收歉收,已成定局。
但洛陽城底子是極厚的,四百年積累,真正王者之資。
東漢以來民風重視經濟,朝廷雖國庫叮噹空了,常平倉連老鼠都不願光顧,洛陽城裡富戶卻極多,百姓藏糧雖乏,一時還能支撐,關鍵是自先秦以來傳下許多深水井,這保證了生活用水和一些農業用水,城外田裡農事勉強維持,人沒有餓死多少。
離一處衙門百米,一家酒店裡,店老闆和幾個夥計袒胸露腹在給著客人上著酒,只是前幾年流行的烈酒終淡了下去,除日夜宴飲的董太師府,尋常人家還是奢侈不起,就連寡淡水酒都很難喝到,多半改成口感清涼微酸米漿了。
一輛裝飾普通的黑蓬牛車駛過城南的街道,硬木製的車輪用了些年,輪圈有些磨損了,顯得主人家境一般,市井稠密多得的這種牛車,很不起眼。
而且也沒人顧得上留意這些小細節,月初時西涼軍起征洛陽郊縣的百姓前往長安,因要拖運大批董卓自帝陵掘盜的財物,第一批遷走的五萬人在路上累死渴死餓死……倒下近半,事情傳回洛陽鬧得沸沸揚揚,滿城百姓都是人心惶惶。
「董卓這是怕我們反抗,要一點點耗死我們啊……」
在平時沒有辦法,人心抗不過力量,再憤怒也難以轉化成反抗,或少數挺身而出,只是被董卓鎮壓,甚至殘暴澆上油點了天燈,用這種**裸展示殘暴而製造恐怖,無疑是歷來習慣鎮壓人心的大殺器,在董卓軍事力量崩壞前足以壓平一切。
歷史上本就是這樣,遷都之路成了血途,一半人死在路上。
但這兩天傳聞討董聯軍已聚軍虎牢關外,這種恐怖鎮壓就出現問題,在頂上黑雲中泄出一絲光,讓人們看到了一種「選擇」。
就有種星火點燃,壓不住地在洛陽人群之中傳遞。
特別是在這董卓滲透不到的最底層,更是說什麼的都有了,抓不勝抓,殺不勝殺。
半個月前,最早就有一種赤霄天命讖緯出現,飛快在洛陽一帶市井間傳播開來,不止消息聚散的青樓酒館,連偏遠巷坊販夫走卒都能將赤霄飛天遁去說的活靈活現,傳播速度快得像野火燎原一樣。
「董卓亂漢,赤霄遁走,這是天命,西涼軍要完蛋了……」酒店中,有人信息滯後,還神秘兮兮地說著原始版本:「這可是斬白蛇劍,我聽方士說,董卓可不就是西方之屬……」
「無知,聽仔細點,西涼軍總體是黑屬,這是以漢克秦。」有人早聽過了,趁這時自顯高明。
卻有人不計較細節,只問:「總之漢德未盡,卻不知這劍落在何方?」
「關東群雄里,哪家都比董黑好……」
天下人物薈萃之地,洛陽城是這樣大,五十萬是這樣的多,但黑蓬牛車一路駛過,在不同地方總有此相似討論。
這時都會「恰好」有人反駁:「自是發檄文討董的劉使君,太后鳳駕巡臨了許昌,還有二帝遺詔」
「噓……」
「怕什麼,我有個堂弟在虎牢關當差,聽聞劉使君就要打過來了,沒見董軍中那些羌兵臉色一日比一日難看……」
鮮明的立場簡直要突破社會階層阻隔,或這時只要罵一句董卓,立刻能讓兩個陌生人之間產生共鳴。
而沿路來的所聞似證實這點,讓牛車內的人陷入沉思,估量著。
車外聲音漸漸小下去,一轉到了正街,成隊士兵巡邏,就不會有此逆言,百姓現實的很,再活不下去,誰也不想真的找死。
再有就是平凡百姓的消息相對閉塞,哪怕有人在後面推波助瀾也一樣,流傳的消息其實都已不是最新。
「這點要考慮清楚,激發時……」牛車裡有人輕語著,而後丫鬟疑惑聲音:「公子?」
「無事……」
洛陽南街寬闊,牛車駛過城東南開陽門,因出入城的檢查而排起隊伍,門衛伍長粗暴的掀了簾看了眼,目光掃過居中的青年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