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回到戲院時,院門仍然閉著,門口也未挑起燈火。
當時老人說午後這場閉了,現在已是晚間,裴液笑著想這戲錢還沒油錢貴,晚上不開倒也正常。
他先抬手敲了敲門,卻許久無人來應。
戲院稀少的人力他已見過,乾脆自己一推門進來——倒也確實沒落鎖。
場中亦無火燭,但裴液趁月一看,整個人卻是猛地頓住了腳步。
仿佛遭遇了一場颶風。
白日所見盡數糟亂,桌翻椅倒,有些甚至撞碎劈開;午時聽過那場的茶盞點心還未收拾,此時四處打翻,碎瓷木片落在地上。
正中那方戲台架木折斷倒落,已塌了大半,紅艷的幕布糾纏在廢墟里,是淡月下最奪目的顏色。
裴液怔了一會兒,立刻大步往後台廊道而去。
一路無人。
直到來到午後所來的那間門前,見有燭光從縫隙泄出,裴液才面容微松,伸臂剛推開半扇門,屋中幾雙眼睛就同時投了過來。
一共六人,有人常服有人戲服,此時俱都臀股離坐,面白臉繃,眼眶泛紅,宛如驚弓之鳥。
每個人身上都帶著泥土和外傷。
「.」
裴液再一推,門扇松垮沉重地「吱——」了一聲,裴液低頭一瞧,那連接處已然扭曲斷裂,一個靴印凹陷在門上,顯然帶上了真氣。
屋中亦有幾處同樣觸目驚心的破壞痕跡,裴液沒瞧出這裡有誰身有功夫,來人是故意將這樣的暴力傾瀉在這群手無寸鐵的普通人面前。
「發生什麼了?」裴液問道。
「.您,您是」安靜了一下,才有人低聲惶惑道。
裴液低頭抬了下手中戲本:「過午的時候,我來這兒從一位老人手中買《白蛇情》,尚未付錢,我們說好晚上再聊。我想.他應是貴院的孫大青衣。」
「.」幾人面上頓生哀戚,年紀較大的一位喉嚨動了動,啞聲道,「師父說與你說多少銀子,你放下便是.照規矩,正經買的本子,我們會出一位戲角幫貴院把台子搭起來,過三天,你再來找——」
「孫青衣人呢?」裴液打斷道。
又是沉默。
「人呢?!」裴液蹙眉追問。
這位戲角終於再也繃不住面色,雙手一捂,無聲哽咽:「師父.不肯把戲院賣給他們,被他們.擄到龍門樓去了!」
「.」裴液倒鬆了口氣,沉默了一會兒,「我走時,孫青衣說有些事情要談,便是那兩位龍頭嗎」
另一位戲子白著臉怔怔顫聲:「他們來時,也說是談只是一談不成,便翻臉了」
「是裴、裴兄弟嗎.」忽然一個喑啞輕微的聲音從深處傳了出來,裴液轉頭看去,那裡竟還有第七人,裴液一眼就認了出來,正是紀雲。
他大步走過去,這憂愁義憤的男子此時躺在一張桌上,半張臉青紫腫起,嘴唇豁開了一個大口子,旁邊是一團團散落染血的白布。
裴液伸手按住他腕子,真氣湧進去,片刻已摸出三根斷開的骨頭。
但其實眼睛可以比真氣發現的更早——男子左臂軟軟地垂落著,對無有真氣的普通人而言,這種傷勢即便可以恢復,也會留下終身的後遺。
裴液看著這處傷勢,旁邊的旦角輕輕啜泣:「他們擄走師父時,紀師兄瘋了一樣撲上去被打得最重.」
「紀兄.」裴液蹲下來,輕聲道,「跟我說說,是怎麼回事?」
紀雲並不便開口,但其實只要三句話,事情也就已經清楚。
——戲樓是相當掙錢的生意。
——孫青衣是相州城相當有名的大角兒。
——在七九城裡做生意,都得給龍柱爺讓兩分利錢。
禿鷲眼下的血兔子,餓犬嘴邊的白肥肉,豈有逃過的道理。然而這樣一隻肥羊擺在面前,每月卻只賺六兩的利,交上去不過一兩銀子。
這事的壓力已不是第一天,他們不停地來騷擾戲班子,要入股戲院,修園林、蓋高樓,把名氣高高打出,做有錢人的生意。
孫青衣不同意。
「往日裡,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