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吳仇是在小鎮酒樓第二次見到書生的,當日那個禮貌靦腆的年輕人如今頭蓬面污,一身長衫已邋遢成黑褐色,他倚坐在酒樓的門口,乞討著小二施捨的剩菜。
他的兩條腿都被打斷,只能依靠手肘爬行,而承載了他半生志向的、握筆的手,被扭成了麻花。
他認出洗吳仇後,呆滯的臉才有了表情,眼淚嘩嘩而下,張大了嘴,漸成無聲的嚎啕。
洗吳仇問清了事情始末,一杯酒未喝完,便放杯提劍,出門而去。
不到半個時辰,已提了四個頭顱回來,乃是綁人和打斷書生手腳的那幾個兵痞。
書生痛哭拜謝,自從未敢奢望這位一面之緣的俠士能殺高校尉這等統領二百軍士的實權武官,實際即便只殺了這四人,也足已染上殺身之禍。
然而洗吳仇卻道:「你拿這些銀子去好好治傷,那姓高的去胤城了,我去殺他。」
原來這高校尉敢於如此猖狂,諸多文武都爭相巴結,仗的不是校尉這個不大不小的官職,而是他說來嚇人的家世。
高校尉名叫高木鎮,乃是鎮北王高執恭的私生兒子,高執恭年老少子,幾個兒子都相繼戰死,只剩下了這個小獨苗。如今喚他過去,正是要將他列入族譜,好好培養,備做世子。
書生不懂這些背景,洗吳仇亦不做解釋,提劍上馬,便往近千里外的胤城而去。
卻說洗吳仇敢追到統領十萬邊軍的鎮北王家門口殺他兒子,又是何人呢?
不是皇公貴胄,不是名門世子,不是大派真傳,亦非鳳池要職。
僅是一介執劍布衣罷了。
正是如此,才更顯勇義。
但要談起此人經歷,卻是什麼真傳世子都比不上的。
正是:東海恩客,天門劍首;西漠共尊,鶴榜列名。老鬼傳劍,仙人賜瞳;神京一呼,狴犴先應!
雖然這些頭銜放在鎮北王面前或許不值一哂,但洗吳仇說要殺誰,就沒有讓他活命的道理。
裴液又忍不住打斷道:「可以了,知道他厲害了,接著講下面的吧。」
張思徹意猶未盡地抿了抿唇,接著講述。
洗吳仇到了胤城,城中也正在傳揚鎮北王新世子的消息,洗吳仇略一打問,便直奔王府而去。
或許蒼天有眼,今日鎮北王正好出巡未回,王府中正操辦一場宴席,請相熟之人來見見這個孩子。
洗吳仇坐在黑暗中,看著觥籌交錯之間,一個細眉白面的年輕人乖巧地倚坐華服老太膝邊,鎖定了此行的目標。
靜等許久,眼見此人離席,洗吳仇暗中跟上,一拍他肩膀道:「高公子。」
高木鎮回過頭來,見眼前之人風姿超卓,衣服雖不似筵席所傳,但神態從容自若,並不把這王府當做什麼拘謹的地方。
高木鎮初來乍到,正是小心翼翼之時,因此笑道:「恕小弟無眼,敢問是哪家公子當面?」
「魁居山婉秀,你可識得?」
高木鎮面色乍變:「兄台什麼意思?」
「確實是你做的?」
高木鎮心念急轉,不知是哪家想要拿這醜事給自己使絆,自己前半生做下的那些事遮得住一件遮不住兩件,此時否認也無用,便昂首道:「那女子想要刺殺於我,原來兄台竟知其中原委嗎?」
卻見眼前的男子竟然點點頭,淡淡一笑:「我是來完成她未竟的事業。」
高木鎮心臟驟緊,勁裝、帶劍、風塵僕僕種種不對的細節此時一起湧入腦海,眼前的男人已抽出了劍。
惡人正要授首,卻聽一句:「住手!」
裴液皺著眉抬起頭:「幹嘛斷在這裡?」
張思徹倚牆道:「又輪到你了,回來再聽吧。」
石窟中人已少了一半,再沒有成對倚靠之人,剩下的人身上個個帶血,每個都沉默精悍。
「【十九】勝,下一組【廿一】、【廿四】。」
裴液起身,身體的狀態早已在幽藍液體的流動下恢復至最佳,這次的對手是個和他身高相當的青年男人,臉色如紙,軀幹瘦削,手腳齊長,形似水面上滑動的那種喚作「賣油郎」小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