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賢冠,正中鑲了一顆潤澤如肌的黃玉。他發須盡皆灰白,但面色紅潤、殊無皺紋,一雙濃眉如蒼鷹般斜飛,頗有當年縱橫沙場的英氣。雖已是花甲之年,在衣著上爭奇斗奢的勁頭絲毫不輸給年輕人。在他身後站著五個男子,從四十至二十長幼不等,個個體面光鮮、舉止穩重,那是他的五個兒子:子琦、子厚、子顏、子正、子仁。
今夜應邀的嘉賓,無論是皇親國戚、朝中閣老,還是六部要員、衙司主管,張俊不分貴賤,一應拱手寒暄,隨後指派一名兒子送上樓去,如此五子輪流更換,誰也不怠慢,這正是他在朝中人緣恆通的原因。眼下一百餘名賓客盡皆入內,張俊仍留在樓下垂手靜等,那自是尚有貴客未到。正當張俊向南張望時,三子張子顏急步走來,在他身旁耳語了幾句。張俊微微變色,沉聲道:「胡鬧!今兒個聖上要來,他一個篾片攪什麼局?這滿朝的文武聽他嚶啊唱的,像什麼話!把他關起來,等宴會一散再放出來。」張子顏「哎」了一聲便要去辦,張俊忽道:「且慢!客氣點,太平樓的生意不能少了他。」張子顏連連稱是,跑進樓去。
只聽得朝天門內禮樂齊鳴,夾雜著馬蹄聲響。張俊忙派人招呼賓客下樓,並率諸子及滿府家眷、僕人、太平樓各色雜役一齊走到御街中央,倒身下拜,頭也不敢抬起。不一時,皇帝鑾駕已到,樂聲停歇,四十餘件樂器、十八騎駿馬、十八對導蓋分列左右,玉輦從中駛來,眾臣、侍衛山呼萬歲,震徹太平坊上空。
高宗皇帝身著朱紅蟠龍便裝,神采奕奕地走下玉輦,走到張俊跟前,親自將他攙扶起來,笑道:「中秋佳節,朕來這太平坊,叨擾愛卿了。」張俊道:「陛下眷顧臣民,是臣等之幸,萬民之幸。」高宗皇帝哈哈一笑,叫眾卿平身,在張俊等人簇擁下走進太平樓。
走進門,一張碩大屏風隔段內外,高宗皇帝見屏風共九扇,畫的都是他自做康王起一些事跡,配上「康王爺入敵營救國」、「應天府再造社稷」等一力恭維的言辭,那自是張俊命人連日趕製的,畫工精湛,栩栩如生。高宗皇帝見了大悅。繞過屏風,見天九閣內四層廊台呈回字形環繞,東西南北四面各有樓梯斜通到底,南北樓梯在每一層廊台處都設有一個戲台,抬頭看去,雕樑畫棟,燈火通明,富麗堂皇。高宗皇帝打趣道:「早聽說愛卿這間酒樓是天下第一酒樓,你怎麼到現在才叫朕來?」張俊誠惶誠恐,道:「陛下萬金之軀,這小小酒樓哪能接得起陛下的駕。老臣是接了聖諭後,怕污了陛下視聽,才加緊整飭的。」高宗皇帝聽了心下甚喜。一旁卻有一位灰髯文官笑道:「清河郡王的意思,聖駕要來,這裡才氣派起來的?」說話的正是權相秦檜。張俊忙道:「相國哪裡的話,陛下最是愛惜民力,卑職怕陛下怪罪,只是稍加整飭,所用花費都是卑職這些年生意上賺的些散碎銀子,那也是』烏鳥私情』,報答聖恩的一片心意,怎敢仗著陛下駕到,就大肆營建,這豈不有損陛下威名?」秦檜道:「清河郡王在朝為國家柱石,在家則居奇致富,當真是滿朝文武的楷模啊!」張俊道:「不敢!陛下為江山社稷殫精竭慮,相國日夜侍奉、鞠躬盡瘁,卑職散漫俗人,不及萬一。」心中卻罵道:「好個奸賊,處處給我下套兒,安得什麼心思。」秦檜待要再說,高宗皇帝笑道:「兩位愛卿是朕的左膀右臂,社稷之肱股,就不要明分伯仲了。」
秦、張兩人俯首稱是,忙擁皇帝登上北面最高層,在天字一號廳落座,秦檜和參知政事董德元坐在右首、張俊和端明殿學士湯思退坐在左首。其餘眾臣按品級兩人一席在各層廊廳坐了。張俊見入座已畢,向侍立在一旁的張子顏使了個眼色,張子顏擊掌三下,頃刻間雅樂鳴奏,兩列「花腿軍」手中各執物事,從一樓正廳魚貫而入,徐徐登上樓梯,向一號廳走來。
張子顏展開手中一張紅冊,喏喏唱道:「啟奏陛下,太平樓進獻』海晏河清承聖推恩宴』第一道菜——繡花高飣八果壘一行。」
當先兩名「花腿軍」一齊抬上一個徑長三尺的大琉璃盤,揭開盤盅,只見裡面瓜果顏色繽紛、鮮艷喜人,一股清新的果味瀰漫整個大廳。張子顏唱道:「繡花高飣八果壘,計香圓、真柑、石榴、橙子、鵝梨、乳梨、榠楂、花木瓜四季水果八件,敬祝皇帝陛下龍體安康,四時合宜!」高宗皇帝聞聽龍顏大悅。秦檜眯著眼道:「看果看菜不易做,清河郡王一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