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喝了兩口茶,燕皇卻發現自己這個兒子依舊只是在那裡站著,表情平淡,不是思考的神色。
「說啊。」
燕皇又問了一遍。
姬成玦俯首道:
「回父皇的話,兒臣,兒臣已經回稟完了。」
「回稟完了?」
「是的,父皇。」
燕皇嘆了口氣,緊接著,他調整了一下坐姿,向椅子右側靠了靠,伸手指了指姬成玦,
道:
「越來越放肆了。」
這是警告。
但這話聽在姬成玦耳里,則讓其情不自禁地想起姓鄭的曾說過的那句話,又當又立。
要用自己,
又要打壓自己,
很糾結吧?
我知道你在乎的是什麼,你不在乎家人,不在乎親族,你在乎的,只有你的天下。
這麼多年來,
一直被連削帶打,
姬成玦已經摸索出了一套反制的手段。
我是你的兒子,你對你兒子的底線就是,可以隨意糟蹋,但最好,不殺。
這就是你那如山嶽一般的父愛。
因為我能幫你管理錢糧,讓你完成一統諸夏的夙願,所以,我才能站在這裡,站在你的面前;
因為這次集體發難的,是那些進士官員,你為了你的萬世基業,不會去對他們下手,轉而犧牲了你用得還算順手的徐廣懷。
父子這個身份,已經無法形成一種特定的紐帶了,人說,虎毒不食子,但在自家父皇這裡,他不會食子,他只是漠視。
那就只能拿捏著你最捨不得的東西,去逼迫你讓步,逼迫你對我進行容忍。
我放肆?
得嘞,
小爺我這次入京來,就已經意念通達了。
心裡,是這般想的,但嘴上,姬成玦還是惶恐道:
「兒臣不敢。」
燕皇盯著這個兒子,沒說話。
他很不喜歡這種「言簡意賅」的對話方式,
彼此一句話,就能心領神會,
再複雜的事,
似乎幾句下來,也就交流完了。
這很不符合正常的「交流」和「奏對」模式,
但偏偏彼此心裡都清楚,一兩句話就能點撥好所有意思,
外加眼下又沒外人,
難不成父子倆個還要特意表演個你來我往特意多費點唾沫?
拋開其他不談,
身為一代帝王,
你的心思能被人完全猜透,本身就是一件極為敏感的事。
就在這時,魏公公走進來稟報道:
「陛下,太子來了。」
「讓他進來。」
太子進來了,只不過當他看見同樣站在御書房裡的姬成玦時,心裡還是微微一訝,但臉上卻馬上露出了和煦溫和的笑容,道:
「六弟,你也在這裡啊,這麼多天沒見,倒是讓我想得緊。」
姬成玦站在那裡沒動,目光向右游離;
如果此時注意觀察的話,燕皇在此時也做了一個相似的動作。
很顯然,
這對父子對太子殿下的這種很是虛偽的「熱情」和「客套」,都選擇了跳步。
不是姬成玦孤傲,其實平日裡,他也沒那般鋒芒畢露,只是現在這會兒還沒從先前和自家父皇交流的模式中脫離出來。
燕皇也是有同樣的感覺,看著太子站在姬成玦面前噓寒問暖,兄弟和睦的樣子,原本剛剛還對自己這個第六子和自己說話太簡單而覺得不舒服的燕皇忽然感到了一股更深刻的厭惡。
他甚至有一種衝動,想問問太子,
朕現在就給你一把劍,
你把你六弟殺了吧,
你願意不願意?
當然,這些心思只能在心裡動一動,就和先前站在門口的魏公公一般。
世界上最堅硬的東西,就是肚皮了,因為它能隔開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