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萬里無雲。
一如前幾日,明媚到看不見陰霾,似乎根本不適合去傷春悲秋。
幾千級的青石台階,從山腳一直蔓延到半山腰,掃灑得十分乾淨,連縫隙里都鮮少見到青苔。山上栽種的,全都是常青樹種,萬年不變的青蔥顏色,好像和一座座灰白色的墓碑一樣,永垂不朽。
蕭瑤一邊拾階而上,一邊輕嗅著松木沉鬱的味道,不免覺得有些可笑。
想她仍是秦衣的時候,不過是仗著出身好,背景硬,只按部就班的杵在自己的位置上,便可順順噹噹的扶搖直上。
知情不報、貿然行事、擅自離隊、罔顧他人、強毀晶礦……她自己知道,到底有多少條罪過,是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壓下的,也知道自己委實不算是個顧全大局的好長官。
不計較她的罪過,已經算得上死者為大,全了她的顏面。與這些赫赫功績的英靈擺在了一塊,實在是讓她這樣的人,都忍不住臊了臉皮。
也虧得此時此刻,她已不再是棺木里的屍骸,不然定是慚愧得鑽進地洞裡去才好。哦不,地洞可都是這些祖宗的屋子,她還是鑽出來老老實實當她的大活人好了。
——她其實並不適合負擔起太多人的性命。有人曾這樣評價過她。秦衣是一柄尖刀,只適合率性的衝殺,適合一往無前,而不是站在大後方,遙遙的指揮著一群又一群的棋子。
她衝鋒陷陣,他運籌帷幄。那個時候,她以為未來,就會是這樣的。
但也只是,她以為。
蕭瑤一身純黑色的直裾深衣,雙手攏在廣袖裡,氣息均勻的爬完了整個階梯。
陵園的檢閱處,有機器和禮儀人員檢查著身份證明或是邀請函。
有身份證明的,自然直接刷卡。蕭瑤淡定的將林鳳嶼的卡片遞過去,從容接受著禮儀人員的審視。
她本身,長得和林鳳嶼算不上多相像。然而潛入和偽裝,一向是她的強項。有時候分辨一個人,一些陰影和特殊的角度,是很容易讓人迷惑的。說不上是易容,只是不易察覺的改變了一點兒臉部特徵,再加上林鳳嶼本身的五官偏陰柔,倒是恰好可以利用得上。
換做是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在化妝工具簡陋的情況下,就有點兒太為難人了。起碼身高這一點,她得把木屐穿成踩高蹺才成。
蕭瑤到底也是世家出身,這種氣質雖然說不清道不明,卻極易分辨,自然也降低了禮儀人員的警惕性。
沒一會兒,林鳳嶼的身份證明又回到了自己手裡。
蕭瑤踏著木屐,施施然通過時,身後一個女人正氣喘呼呼的爬了上來。
「這也需要反覆檢查麼?沒看到我是誰啊?秋水煙,秋水煙好麼?你都不看紫微電視台黃金劇場的麼?都不看路邊的廣告牌的麼?我難道不是刷臉卡就夠了?——什麼?只能我一個人進去?助理都不能帶?」
只有虛弱的小貓,才需要聲嘶力竭的吼叫,以偽裝自己的強大。而真正的野獸,都懶懶的蟄伏在無人可以察覺的暗處,獨自打磨著鋒利的爪子。
為了星辰陵園的莊重,幾千級的台階,從來是不允許任何交通工具通行,只能用雙腳走的。一般世家的嫡系子弟,不管再怎麼紈絝,除非身有疾病,不然都會從小開始鍛煉體質,只是爬山,還算不上什麼。
秋家同樣是世家大族,真爬不動這台階的,只有上不了台面的旁支子弟。
秋水煙在紫微星域的名氣雖旺,但在真正的上流社會,也不過是裝飾用的花瓶罷了。秋家雖然主攻娛樂媒體,可真正有分量的,又哪裡會從明星做起?就算是有興趣,最多也就是玩票一般的客串一把。
就像現在,秋水煙想要參加這場葬禮,只怕弄到邀請函就費了不少的功夫。她的出現,也並不能替這場葬禮提升什麼格調。反而是她自己,靠著在葬禮上的露臉,能夠暫時抬高一下自身的層次和身份。
蕭瑤一路蜿蜒而上,走到葬禮場地的入口,有工作人員在分發半舊的黑色雨傘。
她表情微妙的接了過來。如果是新雨傘,傘面總是顯得過於光潔,即使是黑色,都會讓人覺得不夠沉穩。而舊傘,已經磨滅了表面的光澤,沉澱出一種深沉的歲月感。而且即便是舊了,上面也依然乾淨完整,不會讓人產生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