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她和他,隔著師徒的名份,隔著她早有的指腹婚約。自七歲至十七歲,琴棋書畫,為人處世,甚至每一卷書,每一句詩詞,都是他所教授。從懵懂無知,到深入骨血。
色授魂與。
情迷心竅。
她用十年,懂得這八個字。
「累了?」周生辰忽然問她。
時宜搖頭:「想到一些事,」她怕他追問,很快說,「工作的事。」
她自知道他沒有工作和家事的安排後,就刻意說,自己前一夜工作太晚,有些累。兩個人在家裡呆了整天,消磨時間的東西很多,而他,偏偏就選了圍棋。他執棋的手勢,非常漂亮,也非常熟悉。
時宜有時候會借著斟酌棋局,去悄悄瞄他下棋的樣子。
她想,他會有所察覺,只是任由她這麼做而已。
他帶她去他們的房子。
不大的庭院,還有幢三層小樓。室內裝飾的如同一紙素箋,色彩並不濃烈,卻有著讓人沉靜下來的氛圍,她走進來,就不自覺會壓低聲音說話。她忽然想,如果不是自己,是其它的人做他的未婚妻,會不會每件事都覺得十分違和?一種年代的違和感。
可惟獨是她,從不覺得有什麼不舒服。
作為即將和他訂婚的人,她理所應當要參與所有的事。周生辰並不認為自己有資格裁決一切,甚至連請柬所需的套色木刻水印,也要親自給她看,問詢她可有偏好的字體。他們說這些的時候,是在他與幕僚談話的間歇。
深褐色的桌面上,排開了木刻水印,每個版刻旁,還有張裁成長條的宣紙。
是他讓人刻了她的名字,復又印在紙上,其實,她認得這其中的每個字體,甚至是背後的每個故事。她問他:「通常,你喜歡用什麼?」「老輩人崇尚唐風,喜歡周正的楷書,具體哪家的字,只看個人喜好。」
她頷首,楷書四家,惟有趙孟頫是元代人。她理所當然,排除了那張字。
然後,非常準確地把另外三家的字挑出來,擺在兩人眼前。
卻沒留意到,周生辰眼底的稍許驚訝。他沒想到,時宜能認的這麼准。
「我很喜歡顏真卿的字跡,可他算枉死,會不會不太吉利,」她莫名的迷信,「柳公權的字,太過嚴謹,會不會不適宜訂婚的請柬?」她輕聲喃喃的,有些猶豫,轉而又覺得自己過分。不過是請柬的字體,何必如此較真。
周生辰倒不覺如何,抽走唯一沒被她否決的字條,「骨氣勁峭,卻不失風流,歐陽詢的字很不錯。」說完,便喚來人,拿走了這張宣紙。
他抬起手腕看時間,然後告訴她,接下來會有很多安排,不適合他參與。
她起初還有些奇怪,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書房內後,發現門外已有個熟悉的臉,歪著頭笑著,是那晚給她量身材的姑娘。
時宜恍然,何為「不適合他參與」。
那晚在姑娘的老宅里選料子和量身材,只有他們祖孫四個人,還有位端茶倒水的婆婆。她只覺得除了深宅大院的環境,並沒什麼特別的。但此時,她看到那個女孩子走進來,身後跟著十幾個衣著精緻的中年女人,就已經覺得,周生辰所說的「世家」是什麼意思。
那些中年女人手裡,有人提著暗紅色布所罩的衣裳,還有人卻抱著長型木匣子。
她看過去,猜不透匣子裡會裝什麼。
女孩子和她招呼後,示意人拆開匣子,不多會兒,就有了懸掛衣物的暗紅色架子。
原來,來送衣服,竟要連懸掛的木架也要帶來。
她恍然。
女孩子卻看出她的神情,也覺此舉甚為麻煩:「婆婆說,凡是周生家大少爺的事情,都要做足樣子,」女孩子看她的詫異,也忍不住嘆氣,「沒辦法,誰讓時宜小姐你,嫁的是周生,每一輩只出一個人的周生。」
有人撤去罩著的布,把十幾件長裙掛上。
時宜看得吁出一口氣:「好漂亮。」
「喜歡嗎?真的喜歡嗎?」女孩子笑起來,「那我再告訴你,現在只是訂婚,我外婆最近身子不好,所以都是我們三兄妹打的衣樣。倘若是大婚,婆婆一定會親自出手,就不只是好看了。」她說的時候,也甚為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