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別,再度相逢。
蔡伯第一眼見到這對年輕的夫妻是很欣喜的。
他張口欲言,卻不小心咳嗽起來。元日不停地順著他的後背輕拍,夏晚煙則立馬轉身提壺倒茶。
夫妻二人配合默契,元日托著茶杯的底兒,讓蔡伯喝水。
蔡伯緩了一口氣,才擠出一絲笑,慈藹的目光落在兩個年輕人身上。
「我沒想到你們能來。」
元日的眼眶發紅,語氣也有了一絲輕怨。
「要不是我們過來探望您,這病您要瞞到何時呢。」
蔡伯把手搭在元日的手臂上,借著他的力,靠坐在床頭。
「人老了,今天腿酸,明天頭疼。這個病連著那個病,小毛病根本斷不了。
我總不能,有個頭疼腦熱,就把你們從京城千里迢迢地喊回來吧。」
蔡伯說話時,氣喘聲在肺和喉嚨之間迴蕩,吐字多含混,早已不見當初傳授他課業時的犀利銳氣。
那時的蔡伯,外表雖然有著歲月留下的刻痕,骨子裡卻仍然是文人意氣。
張口是煌煌古今,抬指是浩浩乾坤。
他坐在案幾後,蔡伯手握著一卷書。他喜歡仰頭看著蔡伯滔滔不絕地講述古往今來的帝王、名相、勇將、志士蔡伯很會講故事,再枯燥的篇章,從他的嘴裡說出來,也是繪聲繪色,如臨其境。
投鞭斷流、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四面楚歌
成敗、是非、進退
蔡伯從來不只教元日看到好的、向上的、善的,也讓他見識壞的和惡的。
「元日,戰場上的廝殺固然可畏,但,今後你會見識更多無聲的爭鬥。你死我活的爭鬥,從來不只限於戰場。
世間不是非黑即白,越是在黑白不分的時候,就越要站穩腳跟,不要動搖。腳下可以向後退,心不要搖擺。」
蔡伯知道很多道理,要等到元日有了經歷,甚至吃虧後,才能領悟。
但他不吝於提前告訴他這些話。如果能在要緊時救他一命,那就再好不過了。
他是自陶眠之後,元日遇到的第二位良師。陶眠教他出世之法,蔡伯傳他入世之道。
元日發自內心地崇敬和感激他。
蔡伯久久凝視著元日的臉,腦中不免回憶起他童稚時的模樣。
良久,欣慰地笑笑。
「終於長大了啊,元日。」
他說的不是元日及冠、娶親這些事,而是眼前的青年,已經開始變得平和且堅韌。
平和,足以應對驟雨急浪,堅韌,便能承接未知的苦難與困境。
元日自從進門後,就一直在為蔡伯的身體憂心。老人這時發出的由衷感喟,讓他在哀傷之餘,又擠出一絲笑容。
「我能有今日,仰仗蔡伯十幾年如一朝,在前面牽著我走。」
蔡伯拍拍他的手背。
「我只是出了一分力,九分是靠你自己。元日,走到今日實為不易,要倍加珍惜。
若是以後走得遠了,迷茫,或者陷入困境,那就回頭看看,看看自己是怎麼走過來的。」
「元日謹記。」
蔡伯和元日說了會兒話,又和晚煙聊聊,問她的父親安好,家中弟妹安好,晚煙一一回了。
眼前的老者慈祥溫柔,卻拖著一具病體,強撐著與他們夫妻說話。夏晚煙被心底的傷感壓得喘不過氣來,她借著燒水的理由出去,緩了一口氣。
屋內,蔡伯嗨催促元日,捎件厚衣服給他的妻子。秋深天寒,別凍傷了身體。
元日提著一件厚襖出門找人,繞著迴廊拐了兩個彎,發現自己的妻子正蹲在地上,沒有哭出聲,可憐兮兮地抹眼淚。
元日默默把衣服披在她身上,蹲在她旁邊。
「你身子本就畏寒,別真凍傷了。」
夏晚煙伏在相公的肩頭,臉蛋蹭蹭,眼淚全都抹在他衣服上。
「我只是只是太壓抑了。不哭出來,都悶在心裡,我要悶壞了。」
夏晚煙沒有起身的意思,元日就陪她繼續蹲著。
他拍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