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歲月緩。
陶眠和顧園沿著山路上行。
顧園為這陌生的行客介紹著山中的景致。陶眠起初不覺得,越是走得深,這地方就越給他熟悉之感。
和人間桃花山一樣,這裡大多是天然形成的風景,少有人工雕琢的痕跡。
顧園對一草一木都熟稔得很,如數家珍。他能隨口說出任何一株出現在他們眼中的藥草的名字。隨風飄落在他手中的種子,他也能分辨出它的來歷。
他是個很好的同游者,不會叫人覺得囉嗦,又不顯得乏味。
說起來,陶眠其實不算了解成年後的顧園。十六歲前的他在仙人的回憶中是一幕接著一幕的圖畫,十六歲後,顧園成了天邊飄浮著的名字,遙遙的,天梯不可及。
他成為了熟悉而陌生的存在。但如今,他就在自己一步之遙,談天論地,又叫陶眠覺得,長大成人後的顧園,就該是這副模樣。
沉穩而不沉悶,平和而不寡淡。
像樸拙的玉石,溫潤且厚重。
顧園。
陶眠不自禁地喚了大弟子一聲,顧園平緩的說話聲中斷,側過臉龐,問他怎麼了。
仙人搖搖頭,一聲不吭。
有很多話涌在心頭,擠在喉嚨,到嘴邊打個轉,卻又化作嘆息之音。
希望你轉世去個好人家,又希望你能奇蹟般地死而復生。
奢求那麼多,到頭來,原是這樣,短短地見一面,就別無所求了。
桃花飄落在仙人的烏髮間,他微微仰起頭,任由那花瓣飄落,忽而覺得自己釋然三分。
山間飄落的木盆、花下舞劍的少年、還有訣別之夜,在師父面前長跪不起的身影
那是多久前的事呢?
那是太久前的事了。
陶眠隨著顧園走,在山中漫步。
他沒忘記自己此番前來的目的。哪怕這裡的景致再叫人流連忘返,他都要回去。
他慶幸顧園自始至終都沒有發現他的身份,不然青年請求他帶自己一同出去,陶眠這個師父就很難一碗水端平。
晚年的顧園曾在信中寫道,不會再讓師父做為難的事。
哪怕他死後變成孤魂、失去記憶,他還是不肯叫陶眠為難。
他們拾階而上,來到靜觀台。
浩瀚雲海近在咫尺,這裡的雲雖白,卻總是透著慘澹之氣。
說到底,不過是幻象。
這似乎是顧園最後想帶陶眠來的地方。他說這是他一手造出來的漢白玉台,花了許多心思和工夫,一點一點去打磨。
陶眠問他做這件事有多久,他抬眸略略思考,搖頭,說不記得了。
「十年、幾十年還是一百年,很久很久了。
時間在這裡是最沒意義的東西。」
陶眠見他如此平靜地訴說自己經受的蹉跎,心有不忍。
「顧園,」他問,「你還記得自己緣何來到此地麼?」
「順水而下,隨風而至,」顧園手中有一粒樹的種子,他攤開掌心,任由它飄向雲海、行至遠方,「天大地大,總該有我的歸處,或許這裡便是歸處。」
「歸處」
陶眠望向四周,滿目瘡痍。當他意識清明時,任何幻術都無法遮蔽他的雙眼。
他只是希望陪弟子走著一程山路。
「這裡就是你的歸處麼,顧園。」
顧園聞言回首,深深地望向這陌生的旅人。
「此心安處」
他只說這四個字。
兩人的交談被一陣腳步聲打斷。
陶眠背對著來者,而站在他對面的顧園先一步看清那人的臉,似乎並不驚訝。
「咦,大師兄,你在這兒。」
熟悉的聲音響起,陶眠的身體一僵。
「遠笛」
他慢慢地轉過身,女子秀麗挺拔的身姿出現在他眼前。
陸遠笛手中提著一籃子花,望見陶眠時,她仿佛被驚到,手腕挎著的花籃砰地掉落,碎花撒了一地。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