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船親眼所見,那深洞的盡頭是一池深潭,潭水深不見底,烏黑渾濁。
明明洞內無風,他卻眼見著潭水的表面激盪著水波。
同時伴有巨大的、悽厲的呼喊之音。
那洞內被數百根粗細不一的鐵鏈交叉封住,最粗的有成年男子合抱那般寬,而最細的也和人的小臂差不多。
它們按照某種方式彼此穿插,過長的鐵鏈從高處垂落委地,也有許多緊緊地繃住,如同一根折不斷的鐵棍。
那些鐵鏈當中有不少,垂入了潭水之中。六船發現它們被某種力量拉扯著。他順著鏈條望過去,發現那勾住鐵鏈的東西,其實是潭水表面的波瀾。
再定睛一瞧,他發現,那所謂的「波瀾」,實際上是許多漆黑的、不成形的手。
原來那並不是什麼水波,甚至連潭水都是「假的」。
那是無數的亡魂堆積而成的「水」,它們在掙扎,在妄圖吞噬什麼,來填補內里的虛無。
而這些來自異方的魂靈之所以沒有脫離「潭水」的邊界,是因為在其中央,有一衣衫襤褸的男人,在鎮壓著它們。
男人的雙手被鐵鏈高高地吊起,下半身沒入深潭。他的手腕因為被沉重的鏈條銬住,已經出現了深深的血痕。
那些亡魂攀附著他的身體,將裸露在外的皮膚變成烏黑的顏色,但很快,從男子的皮膚表面升起一片白煙,似乎是什麼淨化的力量,將亡魂留下的傷痕抹平。
傷口出現,再癒合,再出現,周而復始,不斷地重複著這樣的過程。
六船覺得他可憐。
他上前幾步,想要詢問對方,自己能為他幫上什麼忙。
但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就在他一手搭在自己的喉嚨,覺得怪異無比的時候,在潭水中央的、始終垂著腦袋的人,突然抬起了臉。
就算對方臉上的髒污再多,頭髮再蓬亂,六船也能輕而易舉地認出他的臉。
沒有人能錯認自己的臉。
六船極為震驚,他睜大了眼睛,這下更是什麼都說不出。
那一瞬間他意識到,這個男人是在鎮壓潭底的怪,而那些鎖鏈,其實是在封印他。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他看見了那位和他長著同一張臉的男人忽而露出譏諷的笑。
他動了動身子,兩隻手突然發力,緊緊地攥住了束縛著他的兩道鐵鏈。
借著向上的力道,他將自己微微舉起。
潭水再度起了層層波瀾,亡魂仿佛散落的水珠一般,濺落。六船眼睜睜地看著那男人強撐著讓自己的上半身離開水面。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他的另一半身體空空蕩蕩,像是被什麼東西長年累月地蠶食,直到現在的空無一物。
六船不知道該怎樣描述現在的心情,一個和他長著一模一樣的臉的男人,被困在這樣暗無天日的地方,承載著某種沒有盡頭的使命。
他甚至都不知道這到底是在揭開他的過去,還是預示著某種未來。
那個男人忽然啟唇,似乎有話要對自己說。
六船見他如此,只好暫時將心中的困惑和震撼擱置在一邊,向前邁出幾步。
他來到潭邊,這裡已經是他能夠抵達的極限。再進一步,那些亡魂的手就要勾著他的衣服下擺,將他拖入深潭之中。
他將身體壓低,儘量靠近,以便他能夠聽見對方在說什麼。
潭水中的男人,因為太久沒有說話的機會,語言功能已經嚴重退化。
六船只能聽見他在斷斷續續地說了幾個詞,而且在不停地重複。
陶
師父
陶眠
為何
六船的眉頭皺緊,雙眉之間出現一道淺淺的溝壑。
這個人在說陶眠。
他是陶眠的弟子。
但從他的語氣中判斷,他對自己的師父,似乎充斥著無邊的怨恨和失望。
他在不停地問著「為何」。
六船恨自己此時無法開口,否則他就能追問對方和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