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可以毫無疑問地肯定,玉潔姐曾是我們青年點的人,更是深知埋在地下二年多的逝者,諸多內情的人。但還不清楚她是怎麼來到的這裡。然而她能來到這裡,也有可能去別處。
假如她去了別處,我倆還能相遇嗎?如果不能相遇,我還要在預知而不得的深淵裡,困惑多久?這又是哪一類的安排?
玉潔姐問我,四嫂嫂什麼時候跟我說的女知青吊死的事。我說住進那間土坯房的三天後。又說我頭天夜裡就感覺到了異常。我把我頭三天夜裡的察覺,都講給了玉潔姐。
她聽得認真,但臉上沒有什麼反應。我強調:我的察覺沒有任何的暗示參入,那時四嫂嫂還沒跟我說,我對土坯房裡發生過什麼也一無所知,所以我能肯定,那確實是自然而然的真實的發生,我與一種什麼產生了聯繫。
我還把點裡的人,從不在我面前提半句靠近這件事的話,以及我有意把秦豫姐往這上引,遭到秦豫姐「呵斥」的事情,都說給了玉潔姐。
玉潔姐沉默著,一聲沒吱。過了會兒,玉潔姐才說:這事還是從頭講吧。
不幸的女知青叫唐瀅馨,我和瀅馨來自同一個城市,她比我小四個月,跟我叫姐。瀅馨的爺爺過去是個不小的資本家,父親是留過洋的內科醫生,在我們那個省非常著名。
運動前,瀅馨的父親為省里的幾位大領導,有過專門的服務。運動開始後,這也成為她父親的另一個罪狀。
我的爺爺是地主,解放前的幾年,我父親在我們的城市裡,開了家不大的鑄件加工廠,算是個小資本家吧。
說來也巧,兩個黑出身的人,在下鄉運動中碰到了一起,又被安排在一間土坯房裡,因為不許住在青年點。
「全國都是這樣嗎?」我插了句。
玉潔姐:據我所知,這樣做的地方不是很多。聽說這個地區比較特別,他們用這樣的方式對待黑出身的人,是這個地區一位領導的意見,下面都嚴格遵守。
我一聽說你住在那間土坯房後,也就明白你是什麼出身了。但你與我和瀅馨有很大的區別,我倆是從根子上黑,你的父母都是幹革命的出身,只是後來出了問題。
「出了大問題!把革命的培養全給糟蹋了,就是革命群眾的敵人。」一股心火,衝出了我這句話。玉潔姐擺擺手,意思是不說這些。
玉潔姐又回到了正題:我與瀅馨住進那間土坯房後,心裡沒多少被冷落,被看不起的難受。比起在城裡遭受的那些糟爛事,那間不土坯房,就是讓人不用擔心被打擾的世外桃源,那份安寧讓我倆感到幸福。
我倆的床頭對頭擺放,勞動了一天的姐妹,晚上早早吹滅油燈躺下,你一段,我一段地講我們看過的書。我倆都看了些外國小說,講得最多的也是外國小說中的情節和人物,講完後就品味分析書中的人物。
瀅馨的外國小說比我看得多,她的英語也非常好,能看外國版的原著。她給我講了很多新的內容,使我知道了更多,大開了眼界。
我倆也慶幸沒有住在點裡的資格,否則我倆哪會有講外國書籍的機會。你也知道,那些內容都被看成是反動的東西,要是被外面知道了,可就不是一般的麻煩。
瀅馨的英文歌唱得非常動聽,那歌聲真的能由耳朵走進大腦,再走進心裡。可惜沒能一次大聲唱過。
我與瀅馨在土坯房裡安寧舒心的生活,三年後出現了變化。當時,瀅馨對非常關照我倆的陳東升,產生了感情。
遇事沉穩,也敢擔事的陳東升,心地善良,待人真誠,同情心非常強。他一直用自己的言行來影響點裡的知青,要平等對待我和瀅馨,不要有意把我和瀅馨與家庭聯繫起來,要區別對待。
他還進一步闡明:家庭是家庭,個人是個人。誰都不能在出生時選折家庭,但個人在運動中清醒了後,只要與家庭劃清了界限,都是能夠接受教育、不斷向上的好青年。
勞動總結會上,陳東升總能客觀地評價我和瀅馨的勞動熱情和幹勁,從不有意的視而不見。碰到我倆完成雙倍的活時,馬上就當著大夥的面進行表揚。這不僅使我倆心情舒暢,越干越有勁,越干越覺著有奔頭,也使點裡的知青們,習慣了用平等的態度對待我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