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許都兵馬出城的時候,百官親送,天子御輦一根跟到城外,麾蓋之下,一頂象徵著九州之主的十二旒冠冕在劉協的頭上坐的端端正正,兩邊博帶是新做上去的,是那個溫婉的女子親自給繡的,正好護著兩顆精緻允耳,一張五爪龍袍被套在這個立體人物身上,九五之尊的地位明明白白。然而,毓秀台上焚香焚了整整一鼎的枯灰,卻依然改變不了這種恭送臣下的尷尬,劉協低垂著頭,從麾蓋下鑽出,只是看著那個權力彪炳的男人打馬出城,面上卻無一絲神色。
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力量。
叫宦官之後習慣了萬人之上後,敢對天下九州指手畫腳;叫帝王之尊習慣了一人之下後,卻已然失去了所有的尊貴。
等殿軍消失在草野中之後,御輦終於被六匹白馬緩緩拉進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只是,當劉協看著頭頂藍天的時候,居然閉上了眼睛,默默呼吸著這註定長久不了的自由空氣,穿金戴銀又如何,不過是一隻被關在鑲著珠玉的籠子裡的金絲雀,除了每日提心弔膽提著這隻籠子的主人會不會突然給自己斷了食,就是發愁這劉姓江山會在哪一天就要更了名。
風水輪流轉是不錯,可為何又偏偏要轉到我劉協這裡呢?
嘆了口氣,劉協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宮殿門口正站著一個溫暖的身影,面露一如既往的恬淡微笑,然而,越是給人以溫暖,劉協就越厭惡這個女人,羅卜加棒槌的恩威並施,真當我劉家人是你曹家圈養的寵物了?
一把甩開女子伸來的素手,劉協一言不發的下車,從這一襲華麗服飾的女子身邊擦過的時候,一股淡淡的清香在鼻尖繞了一圈之後終於消失不見。
擦肩而過的漸行漸遠,他做的比她能給的更決絕。
女子似乎習慣了這種相逢再相別,對身邊幾個丫鬟不時的眼色交換充耳不聞,只是順著他的步子默默的跟了上去,衣袂在地下鋪開一顆碩大而嬌艷的紅牡丹。
他似乎完全忘了那一日毓秀台上自己抱著誰泣不成聲,又是誰替自己紅巾翠袖搵英雄淚。但她不怪他,她一如既往的跟在他身後,不多說話,她安靜的似乎一個啞巴,不爭不搶迥異於那個權勢滔天的父親,她對他從來都是理解多於一切的。
人和人,哪能一次相擁就相親相知的。
她跟在他身後,她看得出那個年輕卻滄桑到蒼老的背影負著怎樣的重,一座江山壓在他的肩頭,她怎忍心不去替他分擔一些。
清清冷冷的宮殿,安安靜靜的小院,這就是大漢王朝主人的住所。當空皓月灑下一片乾淨的光輝,院中兩人始終拉開一段距離,他坐在亭下,她侯在亭外。
宮女太監都被她安排去睡了,身處這樣一個風雨飄搖的皇宮,沒誰是輕鬆的,當年清理十常侍之亂的時候,凡是披著宦官衣服的人,都是血濺當場。女子清楚亂世人心,所以她從來都溫軟待人,保守著一份安靜的心情。
劉協提起一爵冷酒,就要往嘴裡灌,卻聞女子輕聲道:「陛下,今日喝的夠多了,夜間冷,回去安寢吧。」
劉協撇過頭,盯著曹節,突然哈哈大笑,仿佛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甚至都笑出了眼淚,但他還是不停的笑著,用爵指著亭外女子,笑聲終於變成了嗚咽聲。
女子便是曹節,沒有得到任何封號,還沒成為曹貴人的她卻已經入了宮,打從第一面相見之後,她就對這個男子傾了心,那時他不知道她是曹操之女,她也不知道他是一國之主。
曹節緩緩入了亭,接過劉協手中黑爵,放在一旁,便扶著他就要起身。
劉協頓時勃然大怒,狠狠的甩開這個可恨的家族手腳,咬著牙壓低了聲音,冷冷道:「滾。」
曹節似乎習慣了這個男人時不時的脾氣,也不在意,只是重新灌滿了一爵冷酒,兀自喝了起來,一爵跟著一爵,神色絲毫不變。
劉協突然又笑了,一把摟住女子溫潤的肩膀,笑道:「來來來,給朕也添一爵!」
酒能泯恩仇,她算的一點不差。
曹節驀然一笑,如牡丹花開,一時竟叫酒氣熏天的劉秀住了聲,只是怔怔的盯著這張美艷不可方物的臉頰,默默接過酒爵,一飲而盡。
江山與美人,怎地如此犯沖?
曹操親率大軍兵鋒直挺汝南,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