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梁殿裡燭光高照,忽然湧進的人群是讓這幢凜凜寶樓比平日多了幾分生氣。可樓中主人並未因孩子的到來而高興幾分,甚至有些失魂落魄。
「娘。」玄王蹙眉「他生母原就只是個浣衣女,無枝可依。如今皇上又指了個丫頭給他,他們已經是退避三舍了。」他轉去荊夫人面前「我跟您說了多少次,不要管」
「你自己沒出息。」荊夫人面色慘白依舊別著身子望不見臉,她努力將自己調整在平日裡的嚴厲中,卻因為虛弱喘使不上氣力,「賤家指望不上你,還不是只能本宮事事操心。你身為長子,卻成日悶在火鼎前跟你父親談經論道,你何時能立功表現一番?!」
「兒子志不在此!」大皇子振振有詞「但母親此言差矣。孩兒談經論道深得父皇賞識,若不是娘一意孤行惹得父皇惱怒,讓孩兒開勸娘些」
「你住口!」荊夫人氣不打一處,抬手制止決絕道「從你選這條路時本宮就跟你說過,本宮就當沒你這個兒子。」說罷兀自扭身進了內廂,空剩大皇子無奈駐留,欲言又止,終於在婢女搖頭暗示下朝著內廂嘆息揖手默默離去。
荊夫人悶坐許久,扶額哀哀嘆著氣轉向身邊不敢言語的丫頭:「空青,你也覺得本宮不該針對朔寧王,是不是?」她望著婢女低垂更深的眼睛緩緩「那丫頭,可是個醫者。」
「醫女又如何?」空青疑惑抬頭「三皇子取了這樣低賤身份的人,更不比咱們殿下的受皇上重視了。」
「賤家世代守著北郡,是北府軍抵柱之中流。前些年北府軍與赤焰並肩而戰,看似合力之舉,可皇上的心,終究是向著晏家,向著赤焰。」她緩緩起身轉向空青,虛指這空中比劃「朔寧王的佩劍喚赤焰冰凝,你可知,那是聖上親手所鍛。」她看著空青暗暗咋舌的臉色少有的耐心「一個做粗活的婢子從甘泉寺一路順風順水入了永安宮,才知道是個讀過醫書的,莫名其妙封了女官,賜婚成了王妃。這樣的故事,哪朝哪代有過?」
她帶著一種恐怖的眼色轉向空青,似是抽空了氣力沙啞「一個智昏之人,如何能成制衡之子?三皇子的身子,一直都是賤斌調理,戰場上騎馬挽弓,回家便騰騰兀兀。大約,皇帝早就疑心太醫署疑心賤家了。加之大仗之後的北地卻難鑄甲銷戈,歸馬放牛,百姓連年都在流離。賤家,大約已是氣數將盡之時了。皇后和太子也非今日看得的那般榮耀,跌落枝頭,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情。」
她湊近夫人帶出心疼眼色「皇上和皇后娘娘角力,那是他們的事情。夫人還是自保為上,莫要牽連其中。」
「今日再做計較已是無益。」她空洞又帶著幾分幽怨「娘家的姐妹,親生的孩兒,都難做指望。身邊也只有你,能說兩句貼心的話。」她抬眼輕輕撫上空青的一隻手「你自小就跟著我,一處吃,一處睡。你說,從何時起」她的手指輕緩繞上空青的臉頰「你竟成了皇帝的人?」不等空青眼中的慌亂轉出恐懼,她五指發力,青筋突兀狠絕扼死空青的喉嚨「你知道我們一直都想讓他死!想了許多年了!」
你早就知道烏羽枕會讓皇帝虛喘,所以他一直忌憚我!忌憚賤家!!她帶著怨恨的痛楚咬牙切齒,沒給她一絲一毫辯解的機會,通紅的眼珠子近乎瞪出眼眶,幾許狠命戰慄後她終於將手快速抽出那已經低垂無息的頭顱之下。她收攏袖子後退兩步,任由那具尚有餘溫的屍身滾落在腳下,連同落下的還有珠串似的眼淚,砸在那厚重的蘭花尖上,快速被吸噬進了纖纖交錯的羊毛毯中,好似不曾存在過。
荒涼的白日記憶越發清晰,刺痛著每一根神經。尤其青月那雙看透一切的冰凝眼眸撞進她的視線里,她從未有過的骨寒戰慄,仿若她是索命的女鬼。
荊夫人耳目眾多,想要維繫平衡便只能不念物力,不思嫁檣。可娘家賤氏祖上將門清節,雖是衣食無憂,卻哪裡打的住收買人心,一擲千金?賤家連襟裙帶的張家、孫家甚至大名鼎鼎的聞人家都有自己的藥材生意。戰火燃起,藥材的價格便會如那硝煙之氣騰升而上。這許多年,北府軍打了多少仗,荊夫人就該刮出多少油水來。這一筆筆國難民脂,想神不知鬼不覺談何容易?
袁達已死,說不了話。可區區寺人宮外妻妾成群。只消隨意翻查一二便可窺一斑而知全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