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面對著慘白的天花板,李靜雲在寂靜中久久也無法進入夢鄉,萬千思緒如一團荊棘虬結在腦中讓他痛苦不已,在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日子裡李靜雲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似乎和身體脫離了,他甚至沒能認清自己回到了地球多久,朋友們的勸解和照料就像是來自遠處街道的嘈雜無法給予他任何影響,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一個他自己根本無法解答的問題上。
自己迄今以來的所作所為,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拯救世界?已經失敗了,別說去拯救,自己反而成了摧毀世界的罪魁禍首,哪怕自己此刻就被放在全人類面前處刑,李靜雲也不會有任何怨恨;貫徹自己?開什麼玩笑,那些被人誘導的選擇還算得上選擇麼,李靜雲知道自己不是個工於心計的人,但現在他還是頭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蠢笨;保護朋友?自己真的辦到了麼?他看到的只有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用所謂的羈絆將珍視的朋友們拖入險境,為了自己而痛苦、受傷甚至連最為寶貴的記憶都險些失去。
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麼啊……李靜雲無數次地自問,他得到的回答也始終一致——一事無成,似乎自出生以來所有與自己相關的事情就從來沒能按照自己的意願發展過,對自身愚蠢與無能的痛恨甚至讓他懷疑起自己存在於世的意義。
或許自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對這個世界來說會更好吧?
「不會讓你這麼做的。」驀然地,一個聲音冷冰冰地從心底響起。
「你給我閉嘴!」李靜雲回以憤怒的訓斥。
「你想罵,隨便你,我的誕生就是為了承受你的這些,但我不會讓你死掉,你的性命就是我的性命,我還沒有活夠,沒有我的同意哪怕是你也沒資格去動我的東西。」鏡像語氣不變地說。
「你,就是因為你,你剝奪了我的惡意、我的狡猾、我的殘忍、我的自私……一切我可以用來抓住成功的手段,讓我變成了現在這個一無是處的東西!」李靜雲無聲地咆哮道。
「是麼,就當是這樣吧,我也很遺憾,我唯獨沒能接受的恐怕就是你的幼稚吧。」鏡像沒有反駁,而是悲哀地嘆了口氣。
「……」李靜雲啞然。
是啊,自己是何等的愚蠢幼稚。大聲指責著鏡像取走了自己的情感,結果自己現在做的不也是一股腦將所有的負面情緒都拋給鏡像嗎?其實鏡像根本沒有拿走自己的任何東西,只是自己單方面地把不想要的東西拋給鏡像罷了,這樣連接受負面情緒的勇氣都沒有的自己,有何臉面和資格去追求成功呢?那些死在自己手上卻因為自己將愧疚和恐懼拋給了鏡像而不被銘記的可憐人,他們的怨恨又向誰去傾瀉呢?
「……」意識再次陷入了沉寂,眼前還是那塊慘白的天花板,仿佛世界除了它就沒了別的顏色似的慘白,耳邊還是那種寂靜,仿佛世界除了它就沒有別的聲音可以響起,一切就跟可悲的自己一樣,以純潔自詡,結果只不過是太容易被覆蓋而容不下其他顏色和聲音罷了。
然後,耳邊響起了歌聲,很輕微,卻直入自己心底那片寂靜。
曲子是自己記得小時候總在朦朧時從母親口中聽到的無名搖籃曲,聲線是自己記得總在身邊抱著自己胳膊聒噪的小妹妹,情感是自己記得在早春時節坐在草地上欣賞星空時候的寧靜,唯獨唱功實在是不敢恭維,歌詞沒有記住,所以唱著唱著就會夾雜有意義不明的含混哼聲,曲調沒有拿準,忽高忽低牽扯著人的心跳,嗓音有點怪怪的,不像人的聲音反而更接近風吹過金屬的顫動,勾得人心癢。
把好奇的目光投向聲音的來源,李靜雲看到的是黑暗中一對晶紅色的眼睛,不像自己的分解粒子那般散發著腥味的濃烈血色,而是一種徹底的、通透的紅,李靜雲的心神一下子全被那對紅色吸引了,在那個瞬間他恍然大悟。
自己也許一無是處,但自己不是一無所有,至少還有這對紅色在失意的時候為自己歌唱。
「什麼時候在這裡的?」從自身世界中猛醒的李靜雲慚愧不已,被自己當做妹妹般珍視的人出現在自己的房間,自己卻全然沒有注意到。
「我們一直沒離開。」蕭夢羽回以略帶寂寞的笑顏,李靜雲這才發現在她身側還靠著因為長時間照顧自己而勞累熟睡了的天子。
「抱歉,沒能注意到……」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