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治縣是個小地方。
二百來戶人家,不足千的人口,比起一個稍具規模的村鎮也大不了多少。這裡位在冀北貧瘠缺水之地,不是什麼豐饒所在,而且離西北大城隆德府還有一百五十多里路,更不是交通必經的通衢要地,所以即使在往常的白日裡,這裡也沒有多少外地客人路過。
深夜,大雪。
家家閉戶,雞犬息聲,整座城府都已沉在靜寂之中。縣城關上本來有幾盞夜燈,但幾個時辰前早已讓狂暴的風雪撲滅了,數百戶人家,沒有一點燈火。處處是清冷的雪光,襯著鉛彤色的天幕,蕭索的灰牆,看起來尤覺淒清。
地面上積了半尺來深的雪層,已足以沒人膝蓋了,可是雪還在下,而且不是黃昏時零零散散的鹽粒,而是大朵大朵的,如鵝毛一般。照這樣的狀況下著,到明日早晨,道路上堆的雪就連騾馬也都趟不出去了。
疾風驟雪,向來是旅者最畏懼的天氣。在這樣的時候,別說行路的客商了,便是慣常在深宵出來賣食的湯茶攤鋪和糕食車子,也都不約而同的集體歇業一天,沒有出門作營生。空闊的城裡找不到一個活動的物事,勁風卷夾著暴雪,在街巷中左衝右突,瘋狂的搖撼門戶。尖銳的風聲裡面,時時傳來令人牙酸的木門「吱嘎」聲響。
可是此時,城廓之外的雪地里,卻有兩個人在行走。
兩個男子,一個年約二十六七,著一身褚色長袍,墨綠色束帶環腰,烏黑的頭髮用玉鉤鉤住了,看起來精神爽利。另一個要年輕得多,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人,穿著更加簡單,一身烏墨色的粗布直裰,一雙玄色過踝短靴,通身上下沒有任何裝飾。
那少年很冷漠,仿佛對身邊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毫不關心。他微抬著頭顱,雙目平視,一直向著遠方眺望,似乎前方有著什麼強烈吸引他的事物。
如果左近有趙家莊賀客的話,定會一眼便認出來了,這二人,正是青龍門的奉器弟子邢人萬和第二護法班可言。
兩個人是在凌飛等人到後院商議時離席的,班可言將紫霄星劍術留在了趙家莊,趙東升頗為感謝,又得弟子傳報,知道兩人在入席後一直規矩坐著,不是下蠱之人,所以也沒有難為他們,讓守院的蜀山弟子給二人放行。
雪是從他們出門時便一直在下的,下到現在,快接近三個時辰了,卻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好在兩人法力高強,這遮天蔽日的風雪對他們沒有任何阻礙,各自運功在衣衫外面隔了一重護罩,風雪絲毫透不進來。從外面看來,兩人身上星屑未沾,衣衫頭髮全都保持著原色。
兩人沒有說話。
這樣沉默並行的狀況,並不止於當下。而是從他們出莊時便開始了,前後也持續了三個時辰。邢人萬自不必說,這個古怪的少年惜字如金,本不是個高談闊論的人物,他若不這般沉默,反倒叫人奇怪了。而班可言雖然能言,但攤上這麼個木頭般的同伴,又何來談興可言,兩人就這麼各看各的,邢人萬昂然遠眺,班可言閒庭賞花般左顧右盼,並肩行來一百多里路,竟是一語都不發。
可是這樣的狀況很快便被打破了。
前方是一座矮丘,種著稀稀落落的櫸樹和栗樹,形成一片不大的小樹林子,冬寒已深,這些樹木的葉片早落得精光了,此時都只剩下焦黑的樹椏,怪蟲般舉向天空。班可言正努力把眼前荒禿禿的小土包當成繁花如錦的洛陽牡丹花會,興致盎然的觀賞著,可是忽然間,他停下了腳步,無奈的向後方望去。
身邊的邢人萬比他早一步駐足。
少年僵硬的杵在雪地中,如同一枚黑色的釘子。
身邊風雪依舊,厲風呼號,在空闊的野地里掃蕩來去,帶起一重又一重的白色霜幕,四處茫茫,數不清的白色雪片從天上掉下來,遮得數丈開外的景物都無法分辨。一切與先前並沒有什麼不同。
「出來吧。」邢人萬冷冷的聲音。
一道亂流裹著寒氣從遠處捲來,呼嘯著,如同千軍萬馬卷過平崗。它在前頭七丈處的雪丘上方遭遇了阻礙,與另一股從矮林方向過來的氣流猛然衝撞在一起,嗡然聲響中,紛紛揚揚的雪塵當空瀰漫。
可是沒有人回答。
「我數到三,再不出來,我就要殺人了。」邢人萬臉色漠然的說。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