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岸邊,公孫季笑著和尹兆說了句「武運昌隆」,調轉船頭,像個夢裡的水手一樣,輕輕地划船走了。事情到了這個階段,他們之間互相也不隱瞞什麼了,公孫季之所以會提供給尹兆兩支華蓋,完全只是因為他需要尹兆給他當一回替死鬼——讓他先去趟雷,最好是能給尹族造成一些實質性的損失,儘可能長地拖延時間。尹兆在終南山上鬧的時間越長,對沛國來說就越有利,他們大可以趁此機會大事軍備,在各個機巧關口布下埋伏。等到尹族大軍真的來到之後……拼他個魚死網破。
目送公孫季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霧氣之中,尹兆莫名其妙地鬆了口氣,好像心中的某塊大石頭一下子放下來了一般。說來也挺醜陋的,等尹兆的心情平復下來之後,他的內心深處竟然還有一股卑劣的竊喜……至少在死前,尹纖都沒有成為別人的妻子,依舊是純潔無瑕的少女,沒有被任何人占有過。
從內心深處來說,他自覺自己是比不上公孫季的,這種對於更優秀者的自卑……我想有一部分讀者應該也能理解。或許能力不同的人,在生下來的那一刻就已經決定了,光靠後期的努力也是無法改變的。對於現在的尹兆來說,自己喜愛的姑娘最終仍保持著處女之身離開人世,其實也挺好的……
雖然不是自己自己占有她,但起碼,她沒有被任何人真正地占有過。
……
「死神當前,所以我也開始胡思亂想了嗎……」察覺到自己的思緒正在向一個十惡不赦的卑劣之徒轉變,尹兆趕忙甩了甩腦袋,順手又給了自己兩耳光,清醒過來,暗自說道,「不……即便是最後小半天,我也要像個人一樣,堂堂正正地,好好地活完它!」
決意已定,那一瞬間,復仇的怒意和心中埋藏已久的正氣終於還是勝過了怯懦。死則死矣,打從一開始,自己其實就只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小乞丐。若不是尹纖好心收留,或許還活不過那個寒冷的嚴冬……現在自己所擁有、享受到的一切,都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所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現如今,為了尹纖,就算是要連同自己的生命也一併交出去……又有何不可?!
尹兆用力地攥緊了手中的兩支華蓋暗器,咬了咬牙,深深吸口氣,便邁開腳步,向終南山的方向走去。
這個季節,山路很是濕滑,幾乎是那種走三步就要往後退一步的狀態……可尹兆卻沒有半點抱怨之意,反而是無比專心地集中注意力,把每一步都踩的實實在在的,一點一點往山頭上挪去。這或許是他人生中最後一次走這段路了,即便是莽夫如尹兆,也希望能好好地走、慢慢地走,儘可能為自己留下稍微好一點的回憶。正如死囚在臨死前的最後一餐往往是最為豐盛的一樣,死者為大,起碼最後一刻……讓人家好好爽一把,不過分吧?
懷著這樣的想法,尹兆用打顫的雙腿一步步踩在梧桐葉鋪成的柔軟道路上,用心感受腳底上溫柔的觸感。看這遍地金黃,山路在其點綴之下,澄澈得宛若琉璃黃金,美不勝收。風中,仍然會有火紅的楓葉徐徐墜落,輕輕灑在尹兆的肩頭和腳下,溫柔而又不失悲情,仿佛一個
個墜落、破碎的夢想。
有這麼一種說法——假花比真花更美麗、更艷美,更加具有觀賞的價值。只要技術得當,它甚至可以散發出宜人的清香,同樣不輸給真花。唯一一點,假貨不如真貨的地方,便在於它不會凋零。
凋零、死亡,無疑都是美的。因為它們真正賦予了生命美好的意義。
尹兆特意沒有從山下的石板路一步步爬上去,因為他知道,寒泉子的茶室就開在山門入口那兒。想要進入尹族宗門,那座小小的茶室是繞不開的……他不想讓寒泉子知道尹纖已死的消息,更不想讓別人來分享這種獨屬於他自己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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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現在最好的策略,其實就是去投奔寒泉先生,向他訴說尹纖在沛國遇害的整個前因後果。寒泉子平日裡為尹族所排斥,與尹子寒不合,和尹纖又頗多交集,這麼一來,難免會心中不平,說不定還會動身去向尹子寒討要說法……就算尹族再怎麼看不起他,也不能無視他是尹喜大弟子的事實,更不要說他本身的道行也很高,真的打起來……尹子寒未必是他對手。
到最後,即便無法對尹族做出什麼實質性的懲處,也有可能會逼得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