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到達這個地方之後,他總覺得前面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噩夢一場,因為這個地方實在是太過令人難以置信。
在畫家的眼裡總會抱有一種念想,至少他是如此:他總會執著於尋找某種真實,就像是季節春去秋來、太陽東升西落這類自然定理,找到之後才能在作畫時下筆如有神,無論寫意或是工筆,其本質上都是在表達客觀世界中某一刻、某一形態的真實。
然而聖地的存在卻會顛覆這種想法,常人能夠僅僅憑空想像,然後得到白雪掛滿枝頭與鮮花漫山遍野同時存在的畫面嗎?
「這是陰山?這明明是天堂!」
鍾子期這幾天幾乎夜夜失眠,總覺得心裡很低落,為此今天他決定天一亮就拿上畫具回到聖地的祭壇前,在一個小小的草坡上不斷安慰自己。
「畫家有畫家的方法,尋找真實」
這地方與鍾子期認知中金戈鐵馬的陰山之下截然不同,這裡氣候溫和濕潤,早晚冷熱差也特別小,寧靜安詳得像個世外桃源,他直覺以為不曾有任何戰爭染指於此,可是實際上這裡不久前才剛發生過與太平道眾的殺戮。
於是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耳朵、鼻子、皮膚,它們所感受到的真實就是真實嗎?漸漸的,甚至開始懷疑記憶中揮之不去的有關於父母親的畫面。
無法下筆,無從下筆,無法下筆。
如果連畫家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感受到的一切,那麼他的畫作一定是毫無意義的垃圾。
不知過去多久,鍾子期一直站在原地,期間也沒有人去打擾,直到遠處傳來一陣歡聲笑語,只見四個金髮碧眼的小丫頭圍在白鳳面前席地而坐,爭先恐後地說要聽故事。
白鳳用平淡無奇的語氣說起往事。
「這一切,都要從趙括的背叛開始說起。」
接著,他就開始講述一個關於夢想與背叛的寓言故事。
鍾子期不覺得這有什麼特別的,關於人性之惡,他在父母離世後便已經體驗得夠多了,所以他聽白鳳說了幾句話後便陷入恍惚。
「等等!」他心裡忽然覺悟。
——這看似平平無奇的事情發生在聖地里,正是最不可思議的一幕!
腳下這片土地,曾經有過多少教會爭端,教徒廝殺?沒有人會知道,或許聖女大人會清楚一些,但她也不敢確認。就在如夢似幻的那日,太平道眾血淋淋的首級猶在眼前,是白鳳的果斷決絕與慕容嫣的聖詠換來了短暫的寧靜。
換言之,現在鍾子期眼前所見的平平無奇的一幕,它是個美麗的偶然,與此同時,這個偶然真實得不可思議!
他迫不及待要提筆畫下,這稍縱即逝的美景。
須臾,白鳳身邊那位默默無聞的小廝也走了過來,不過她只敢遠遠地眺望,不敢接近白鳳。
鍾子期在研磨丹砂取顏料的時候問了一句:「阿珂姑娘,你怎麼不去聽?」
俞珂沒有正面回答,反問道:「鍾公子是在畫畫嗎?在畫義兄他們?」
「是啊。」鍾子期道:「不知道為什麼,只要看見白兄他們,我就很想畫畫。」
「你很了解義兄?」
「不,一點都不了解。」
俞珂疑惑地說:「那鍾公子為何會自發地以白兄為題入畫?」
「因為他的一言一行,全都在深深吸引著我。我不了解他的過去,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是他告訴我,說我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父母,他是第一個對我這樣說的人,其他人不是在批評我的畫技,就是說我不務正業。」鍾子期對俞珂笑了笑:「只有他當面說出了我多年以來的困惑,這也是我到北鎮來的唯一一個理由,雖然當時我們才剛剛認識,但他居然會直接點明這件事。」
俞珂默然許久。
鍾子期見她不想說話,便重新開始完成自己的畫作。
從早上一直到中午,白鳳滔滔不絕地講,累了乏了,便與四個小丫頭一起坐在樹蔭下休息,雪融化後時不時沿著葉尖把水滴在他們臉上,沁涼舒爽,讓人想伸個懶腰。柔和的光線透過樹葉灑向陰翳,身上的衣裳好似被染成一片綠色。
鍾子期看
第四十六章 追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