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會現場的許多人默默看著這一幕,幾乎所有人已經明白,這次文會主要為針對張龍象。
無論是鹿門侯還是苟葆,地位都很高,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與方運鬥嘴,但廣洲知府不同,文位比張龍象低,官位也比張龍象低,無論說什麼都不會讓人覺得在打壓張龍象。
方運看著廣洲知府,心中已經明白了這些人的策略,從一開始,廣洲知府在激怒自己,不斷讓自己開口,畢竟當年張龍象曾經做過一些荒唐的事,而自己前幾天又砸了祺山侯府,差點殺了苟葆的兒子。這些人不需要全面擊潰自己,只需要找到自己一點錯誤,然後將這個錯誤誇大,再配合逆種嫌疑之名,就有理由讓苟葆或鹿門侯出手,然後奪回祺山軍的大旗,讓自己污名滿身。
「可惜,我不是那個張龍象……」
方運心裡想著,微微一笑,道:「知府大人,我看就不要為難這個年輕人了,念下一份詩詞吧。」
廣洲知府笑道:「侯爺,您還沒有回答我之前的問題,此次文會,本官可是主持者,您不能用珠江侯的爵位壓下官。我再問您一遍,您覺得這首一字詩能否成為本次文會的魁首?」
方運手指輕輕在桌面敲動一下,道:「既然知府大人咄咄相逼,那本侯就直言相告。身為讀書人,需要具備許多能力,閱讀之能、記憶之能、理解之能、引申之能、創作之能等等等等,同時,還理當具備一項『判斷之能』。怎麼才能算判斷?寫完一篇詩詞文章後,在得到他人評價之前,能知道這篇文章的水平,能知道什麼人會喜歡。什麼人不會喜歡,這僅僅是低一級的判斷,更高的判斷是,在寫一篇詩詞文章之前,你就判斷出,自己有沒有能力寫。自己能寫成何等水平。解元公,你可明白?」
方運扭頭看向那位廣洲解元。
那青年急忙起身,向方運施禮道:「多謝龍象先生教誨,學生隱約明白了許多。」
方運點點頭,道:「判斷,不僅能判斷己身的詩詞文章,也應該能判斷出他人的水平與其他能力。知府大人心中千迴百轉、七竅玲瓏,本侯不一樣,敢直言論詩。本侯有自己的判斷之能。這篇奇詩不錯,但絕不會成為本次宴會的魁首。不過,小解元你不要氣餒,本侯便贈詩一首,以此共勉。」
青年解元滿面歡喜,作揖道:「學生洗耳恭聽。」
張龍象望向北方,眼中悵然,緩緩道:「獄中十年。本侯經常回首往事,那些原本模糊的記憶。往往會突然泛起,讓本侯好像重新回到過去一樣。看到年輕才俊在眼前,本侯不禁想起當年駐馬長江畔時,登樓遠望所看之景。本侯便取當年之景,送今日小友。」
方運停頓半晌,緩緩誦詩。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聽到前兩句,大多數人覺得語句平平,但少數精通詩詞之人,或是聚精會神,或是輕輕點頭。這兩句的確直白流暢,乍一看無精妙語句,只是有不錯的氣勢,語意也很淺顯,無非是太陽靠著山慢慢下落,洶湧的黃河連綿不斷流向海洋。
但是,這區區十個字,幾乎完整囊括了黃河地區夕陽降落的景象。
這一景,得於一人,卻遠邁萬里;取自一時,但綿延百世。
在場的詩詞名家無不暗嘆,僅憑這兩點,就已近達府,直迫鳴州境界。
他們更加認真,仔細聆聽後面的語句。
但是,荀天凌目光一動,心道這十字一出,勢盡景窮,若是再強寫景,怕是後繼無力。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此言一出,在場的詩詞名家面色神色為之一變,鹿門侯、苟葆與荀天凌盡皆為之動容。
荀天凌喜道:「數言之內有大勢,咫尺之中論萬里,妙!景入理勢,理增萬里景,更妙!」
聽到荀天凌的稱讚,眾多人恍然大悟,這才看透這首詩前兩句的精妙之處,在於其意,不在其字。
一位老進士隨後道:「諸位,觀兩句與觀全詩四句,大為不同。『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是詩人在原本樓層所望,但接下來,詩人又要上一層樓,一目增千里,那又是何等遼闊的景象?」
在場的讀書人頓時被老進士的話吸引,忍不住聯想,若是能更上一層樓,那會看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