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亦酒閉上眼。
那日的天是暗紅色的。
也有可能是她剛從屍山血海里爬出來,被鮮血染紅了眼睛。
她提著滴血的劍,渾渾噩噩地來到湖畔,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也不記得今夕何夕,也不知天地之大,自己身處何處。
她站在一望無垠的碧波前,才恍惚發現,世間除了血色還有另一種色澤。
清澈碧綠的湖水直連天際,仿佛洗淨了天邊的血色。
她眼前不再一片血紅。
天空忽而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緩慢地沖刷著她身上的血跡。
她鬼使神差地往湖中走,卻見濛濛細雨中緩緩走來一個人影。
那人的眼睛比湖水還要幽深寧靜,仿佛能倒映出人世間所有的愛恨嗔痴與生死苦痛,像神一樣悲憫,又像神一樣無情。
忽而,仿佛是夢境被打碎了。
天空恢復了血色,湖水也不再澄澈,其中沉浮著無數白骨。
她身後是屍山血海,祂腳下是枯骨成堆。
她與祂隔著雨霧對視著。
神明無悲無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也是來取吾神格的?」
她驀然回神,知道了這是什麼地方。
她端詳著神明不墮凡塵的臉,忽而笑了。
「非也。」她說。
說不清是一見鍾情還是見色起意,亦或是惺惺相惜。
她棄劍於地,笑地灑脫隨意,說:「我是來與你談情說愛的。」
她看到了神明錯愕的目光。
後來,她與祂泛舟飲酒,月下舞劍,為祂帶來人間珍饈。
她解除了禁錮神明的禁制,攜祂看遍山河萬里
再後來,神明向她俯首,交付永世愛意。
最後,神明為她隕落。
滄海桑田,世事變遷,玄武湖早已乾涸。
再也找不到愛人的影子。
黎亦酒睜開眼,將思緒從回憶中抽出,平靜地轉身離去。
陸鹿和謝朗愣愣地看著她背影,是錯覺嗎,方才他們好像在她身上感到了一陣無邊無際、不見天光、也沒有盡頭的悲涼。
怎麼會,她這麼年輕。
他們不禁再次看向黎亦酒。
只見她拎著一壺酒,隨意坐在湖邊的枯樹下。
那樣輕鬆愜意,哪有什麼悲涼之意?
果然只是他們的錯覺。
大鵬擔憂的聲音傳入黎亦酒的神識,「您在難過嗎?」
黎亦酒卻道:「我已經不難過了。」
時間過去太久太久了,久到足以讓時間消磨所有感情,只剩空洞虛妄。
她已經不會難過了。
大鵬聽了卻更難過了,提議道:「這裡沒什麼好看的了,吾帶你走吧?」
黎亦酒起身說「好」。
其他弟子也看得差不多了。
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除了荒蕪還是荒蕪。
黎亦酒躍上大鵬的背,準備與眾人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忽而,黎亦酒感到收入劍骨的鸞鳳劍震顫不已,笑道:「你也在擔心我嗎?」
大鵬乘風離開玄武湖舊址,鸞鳳劍依然震顫不止。
黎亦酒此時不好將其拿出來,只得用神識安撫,「沒事的,都過去了。」
「一切都過去了。」
「我已經不難過了,乖。」
大鵬一瞬千里,不知是不是聽了她的話,鸞鳳劍終於安靜下來。
黎亦酒沒有看到,所有人都沒有看到,在他們離去之後,玄武湖下起了細雨。
乾涸的裂縫滲出清澈的湖水,迅速盈滿了整個湖泊。
周遭荒蕪的土地也開始煥發生機,綠色如春風過境般蔓延開來。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湖畔的枯樹又長出了枝丫。
像是幻境破碎,像是噩夢甦醒。
濛濛細雨中緩緩走來一個人影,和萬年前一般無二。
那人的眼睛比湖水還要幽深寧靜,仿佛能倒映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