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淚眼婆娑的看著屏幕,屏幕上的光影照亮了他長著輕微皺紋的臉。
畫稿里的他日漸老去,慢慢的衣著樣貌和如今的他融和為一體。
偵探貓發來的最後一張畫稿,停留在了牧場的臥室里,題材是一張拍攝於三個月前的照片,他穿著薄毛衣站在門廊前,腳邊是一間斑駁古舊小巧房屋。
那是艾米的舊貓舍——兒時的他用木料,鴨毛和一個舊信箱在傭人的幫助下做的小手工。
距今正好三十年。
他凝視著屏幕,像是凝視著一場三十年前的夢,眼神中映照著電視機的光微微閃動。
金安慶醫生則在緊盯著托尼的眼神。
樹懶先生說,一個人只有在直面靈魂的時候,才能覺醒。
心理學上沒有一個準確的醫學定義,可以定義何為「覺醒」這麼模糊且文學的修辭。
然而,
以金博士的從業經驗來判斷,當某個人下定決心,要對生活做出重大改變的時候。
眼神總是很有趣的。
他見過一位本土暢銷劇的導演,經歷了這麼多年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以及漫長的出軌後,明悟了他最愛的還是處在離婚邊緣的妻子,下定決心要不顧一切的去挽回婚姻。
那一瞬間,導演已經被常年的酒精和「葉子」麻醉的雙瞳簡直亮的嚇人。
金安慶醫生讀出了那種想要付出一切,留住美好事物的信念與希望。
所以結束心理諮詢後,他把這個消息打電話分享給位於奧克蘭西郊的另一位心理治療師。
對方是導演妻子的心理醫生,他和金博士恰好熟識並位於同一個行業督導小組之中。
做為夫妻雙方的心理醫生,他們會在一定程度上互相溝通,聊聊對導演婚姻狀態的判斷。
「他不會成功的。」
電話里,聽完金安慶的敘述,導演的心理醫生用一種很平淡的語氣總結道。
「為什麼?這次是不一樣的,我看出他真的下定決心了。而且他們的家庭收入很好,導演是體面的上流人士,業績優秀,收入頗豐。沒有外部壓力,只要他願意做出改變,為什麼不能祝他成功呢?」
金博士奇怪的反問。
行業內通常來說,一對夫妻長期處在婚姻邊緣,又長期糾纏不清沒有離婚,並且雙方都在進行心理諮詢調整狀態的話。
這樁婚姻是有不小的挽回可能性的。
至少丈夫和妻子內心的某一處,都有對對方以及美好往事的依戀。
「不,我不會祝他成功,這對我的客戶來說不是好事。而且,這次是不一樣的。米莎終於想明白了她的丈夫是個人渣。她已經要下定決心擺脫這種掙扎的生活了。」
「她要擺脫這一切,重新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你很肯定這不是氣話麼?」
「米莎已經絕望和厭煩了,她用眼神告訴了我。」對方在電話里輕聲說。「和那雙已經哀傷到死心的眼神對視,我便明白了她的決心。」
「博士,戀情終結了,一去不返。他的妻子永遠不會再回頭了。若是導演決心做個好丈夫,他或許能度過下一段成功的婚姻,和別的姑娘白頭偕老,然而,不會是米莎。」同行篤定的說道。
金安慶醫生想要通過眼神,來判斷托尼到底有沒有達到樹懶先生口中的「覺醒」的地步。
若是「覺醒」了,又會在這個剎那流露出什麼樣的神情呢?
是像那位導演一樣,明白艾米始終在他身邊,重燃生活的渴望。
還是像他的妻子米莎一般,認清逝者已逝,無可挽回,無論過往的回憶多麼的美好,都要鼓起勇氣,開啟新的人生?
金博士直視了托尼的眼睛很久。
他發現自己好像有點拿不太定主意了。
好像都是,又好像介於兩者之間,又似乎都不是。
偵探貓的畫稿無可置疑的對托尼的心緒造成了極大的衝擊,灰色的瞳孔下有什麼激流在涌盪。
絕非某種純粹想要挽回或者擺脫的單一想法,無數種思緒像是無數種激流一樣纏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