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懷中拿出了一隻天梭牌追針懷表,看了眼時間,這才抬頭問道。
「小神童,畫完了沒有,都快兩盞茶的功夫了。」
南京路前的十字路口,原是外商馬匹進出跑馬場的寬敞通道。
後來在光緒三十四年的時候,建了東夏最早的一批有軌電車站,路面上黝黑結實的鐵藜木軌道縱橫交錯,像是棋盤。
棋盤兩側分別對應著足足七層高巴洛克式樣的滬上地標性建築先施大樓,和已經封頂正在準備開業的永安百貨大樓。
這裡正是整個舊日上海最是繁華忙碌的所在。
一個看上去只有五六歲大的孩子,至多七八歲的孩子,坐在大廈前的咖啡廳的椅子邊。
手裡拿著一隻寫生的畫板。
報童的奔跑聲,人們的議論聲,賣梨子、甜棗雪花膏的小販吆喝聲,讀報聲,吵鬧聲,爭吵聲,有軌電車運行車輪攆過軌道縫隙的叮噹之聲。
聲聲入耳。
小孩子卻神似平和安寧的盯著畫板,手中寸許長的炭筆勾勾畫畫,對外界的繁雜之聲,充耳不聞。
幾歲大的小孩子的臉上,帶著幾十歲老僧般的寧靜。
似乎已經入定了。
這便是滬上人人稱奇的神童曹軒。
他們可早就聽說了這位畫壇大家關門弟子的威風。
去年恰逢江南水災,文藝屆人士齊聚南方,在新吳組建籌款委員會,義演,義賣,大師雲集。
共籌得法幣二十七萬餘元,物資無算。
同時。
南派畫宗掌門新收不久的關門弟子曹軒,也徹底出了大名。
《大公報》的娛樂版刊登了一張在籌款會場記者所拍到的照片,並配文為「北余南曹,南畫北腔,一時瑜亮,天下奇景」。
「北余南曹、南畫北腔」這個說法,一時間,便被文人傳為天下奇談。
北余南曹中的「北余」指的是同光十三絕中的老生三鼎甲中的程長庚、張二奎、余三勝的親孫子,戲曲大宗師譚鑫培在生命的最後一年裡,所收的弟子余叔岩。
能讓當時的伶界大王,天下第一角兒譚鑫培在七十歲高齡,又忍不住動念收了一位徒弟,自然不會是什麼普通人。
余叔岩從小就是京劇界極富盛名的大神童。
光緒二十五年。
余叔岩年僅八歲便登台挑角。
滿堂皆驚。
世人認為他不過總角之年,就已得了父祖颱風之精髓,有望成為京劇界未來三十年的扛鼎之人。
頃刻間,便以藝名「小小余三勝」之名,響徹大江南北。
到了三十年代。
余叔岩已經譽滿京華了足足半個甲子,是北方戲劇藝術的超級大家。
先與梅蘭芳梅老闆一起挑起了裕群社的大梁,又後和楊小樓共創了雙勝社,並且又以余派創始人的身份,和梅蘭芳在京城成立了國劇協會。
此時正是他聲名最閃耀四海的時候,可能讓余先生讀報紙時,自己都會感到啼笑皆非。
身為天底下有數,一場堂會動輒上百大洋的大角兒!
那個在報紙上被和他並稱為,北余南曹,南畫北腔一時喻亮的「南曹」
還是個穿開襠褲的小孩子。
不過。
報人把一個小娃娃,竟然抬到和余大家比肩的地步,在戲謔玩笑之餘,也是有原因的。
兩個人的出生傳承,確實都有一定程度的相似之處。
按舊時候的規矩來算,比起余大家,甚至曹軒沒準要更顯赫一些。
職業不應有高低貴賤之分。
不過在當時的評價者們看來,余叔岩是名伶之孫。
而曹軒是新安曹氏出身。
他是乾隆、道光,嘉慶三朝的宰相、書法藝術家,有清一代八位諡號「文正」的名臣中的漢中堂曹振鏞的遠房侄玄孫。
當然,其實這層冷門關係並不比當時民國報紙上調侃張愛玲炫耀家世的名言——「太平洋里演死一隻雞,上海人吃黃埔江的自來水,便說自己喝過了雞湯,八乾子打不到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