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經病,儂就是鄉寧唔,會說兩句上海話了不起啊(神經病,這些鄉下人真是的)」
男人也是個嘴巴厲害的人。
他聳了一下肩膀,就用學到不久的幾句滬上話,把旁邊的人嚷嚷頂了回去。
國難當頭。
大家心裡都憋著一股悶燒的怒。
言語中帶著火星子。
坊間總是有流言蜚語,笑話魔都人排外,小家子氣,不容外地人。
可滬上的百姓卻也是真的愛腳下的這片土地愛的情深意切。
話又說回來。
外灘晨鐘,豫園雅韻,楓涇尋畫,佘山拾翠
哪個人,無論他是外地人也好,本地人也罷。
當他腳下踏足這片土地,感受到黃浦江濤聲陣陣,像是和這座城市一起呼吸,看著街燈盞盞在晚霞中依次亮起的那一刻。
誰又能不瞬間愛上這花花綠綠的十里霓虹呢?
萬傾海波,摩登高樓,電車輪船,花鳥魚蟲,乃至從小到大聽到耳朵起繭的鄉音,都是一個人一生中最溫暖的情感寄託。
誰不會像是寶貝疙瘩一樣,牢牢的用熱血捂在心間?
家鄉的雲,故鄉的河,對東方人來說,便是他們的母親,便是心尖尖上最為寶貴,最為珍視的東西。
無論那是松花江,還是黃浦江。
都是一個樣兒的。
滬上的好,是東夏人的滬上。
滬上的壞,也是東夏人的滬上,也是本鄉本土人的母親。
誰敢說你的母親不好,人怎麼能不會和他斤斤計較?
縱使是那些不分白晝黑夜,唱著「夜上海,夜上海」的Paramount Hall百樂門旋轉舞廳的姑娘們。
或許有不少老人暗地裡罵罵煙視媚行,不知檢點。
報紙上也三天兩頭,常常有些國難當頭,還天天燈紅酒綠的搞小姐評美比賽,不像個樣子的時評社論。
可畢竟是自家的事情。
關起門來,本鄉本土的長輩爺叔們罵得。
外人可罵不得。
連堂堂的喜劇巨星的卻潑林(注),幾個月特地攜妻子來滬上,到百樂門拜訪,不也得只有在那裡豎大拇指的份兒麼!
(註:即Chaplin,卓別林。根據粵語發音,民國早期有些上海報紙將其譯為此。)
退一萬步說。
就算它有一千種不是,一萬個不好。
但滬上的姑娘,也都是自家閨女,哪裡論得日本癟三跑來欺負呢?
眼瞅著小鬼子在狼子野心下步步緊逼。
不僅僅十九軍的將士枕戈待旦,上海本地男人雖然被北方佬笑婆婆唧唧,可又何曾缺少了與腳下的土地,生死共存的決心和血勇?
但報上南京發來汪院長的一紙公告,就讓大家心中泛起的火怒出發,沒處宣洩。
國府行政院會議室里的官員們,蔣委員長,汪院長,大概有什麼複雜的局勢考量判斷,老百姓們了解的不深,可縱使是賣水的小販,不識字的阿公,看到報紙上的內容,總覺得心裡憋著一股氣。
讀的不是個味兒。
婉為勸說?
什麼叫社會各界應該婉為勸說,
日寇的巡洋艦都開過來了,要是婉為勸說有用,東三省又是怎麼丟掉的呢。
小鬼子要是願意聽得進勸,那還是小鬼子麼!
大家心中有氣,可又有些迷茫,心裡都憋著一股氣,不知說話間就都在了幾分衝勁兒。
說話時,語氣都不太中聽。
一來二去,
人們就吵了起來。
還是旁邊穿著翻領旗袍的女人緊緊的拉著男人的胳膊,用滬地女子特有的精巧,不停的細聲細氣的講著「有言話好講嗰」,才把逐漸升溫的鬧劇,平息了下去。
「出門沒看黃曆,真掃興。」
男人揮舞著報紙,趕散了四周所圍攏的人群。
他鬆了松脖子上的領帶,伸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