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當越老太爺走進鶴鳴軒時,他壓根沒注意到少了個青茵,反倒是一眼就看見越千秋正興致勃勃在那兒翻書。
儘管短胳膊短腿的小傢伙認認真真翻書的情景著實有些滑稽,可他想起年紀最小的幼子是他當官之後生的,記事起就最喜歡流連在書房,不禁恍惚了片刻。
老爺子畢竟是心志極其堅定的人,似這般的失神不過須臾而已。見越千秋終於看到了自己,連忙放下書起身跑過來叫了聲爺爺,他就笑著點了點頭,先到後頭更衣,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一身閒適的家居便袍。
不多時,越府一大家子人陸陸續續到了,滿滿當當站了一屋子。
光是看著和自己同輩以及晚輩的十幾號人,越千秋就很容易理解,為什麼別人對他會這麼羨慕嫉妒恨。
子孫滿堂的越老太爺還需要撿個孩子回來當孫子養?就算怕幼子四老爺絕後,隨便在孫子輩中挑一個過繼還不容易?
越老太爺是多年老鰥夫,只有每日三房一大堆人提早過昏定的時候,越千秋才會見到大太太二太太和三太太這三位名義上的伯母。
出身草根的越老太爺,當年在官職不高,前途也不明朗的時候聘下的三個兒媳婦,全都有相當的身家背景。
大太太金氏雍容端莊,是老爺子還是縣尉時,老爺子頂頭上司的上司,堂堂太守之女。
二太太言氏家世雖說清寒了些,卻是老爺子一任縣令期滿之後,當地一戶世代書香門第有感於他斷案公道,不畏強權,竟把女兒嫁了過來。
可越千秋卻從下人們閒言碎語中隱隱覺得,老爺子當初那明顯幫著言家的判例,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衝著平衡當地世家和寒門讀書人去的,得了個兒媳婦則是意外之喜。
三太太秦氏家財萬貫,家裡世代豪商,如今管著一家大小開銷,正可謂是人盡其用。
而據說那位沒進門就嚇跑了他「養父」四老爺的四太太,竟是將門虎女。
當年這門婚事黃了之後,當時的左相大人曾經想把那位娶過門當兒媳婦,結果被兵部尚書截了胡,如今兵部尚書家那位曾經眠花宿柳的三公子,根本不敢在外沾花惹草。
此時此刻,眾人行過禮後,一如既往圍著越老太爺說了些話後,二老爺二太太和三老爺三太太便帶兒女辭了出去,大太太卻沒有挪窩,而是帶著長子留了下來。
老太爺一看這光景就知道大太太有話要說,當即直截了當地說道:「大郎,攙著你娘坐下說話。」
大少爺越廷鍾這一年二十有六,膝下一兒一女,論年紀當越千秋的父親都沒問題,可在越老太爺面前,他卻比越千秋更顯侷促。
他相貌隨了父母,顯得端方有餘,秀逸不足,這會兒依言攙扶了母親坐下,自己在旁邊站了之後,目光卻不由得落在了越千秋身上。
越千秋當然不會忽略這位便宜長兄的審視,笑嘻嘻回看了過去,見對方反而先承受不住,避開目光看往別處,他這才又看向了大太太。
比起兒子來,大太太從容得多,她根本不在乎越千秋的視線,反而還溫和地對他頷首一笑,這才對越老太爺欠了欠身:「老太爺,千秋和長安都已經七歲了,到了該上學的年紀。按他們的資質,尋常先生反而耽誤了他們。」
見越老太爺顯然正聚精會神聽著自己的話,大太太心裡更有了幾分把握,當下進一步放緩了語調:「前時我家裡兄長寫信來,舉薦了一位邱先生。說那是皇上屢征不起的一位賢達,著書立說無數,弟子桃李滿天下。說是如今這一批最後的關門弟子出師,他就不教了。」
說到這裡,大太太就笑看著越千秋說:「千秋自小跟著老太爺長大,聰穎天成,不如就帶著長安一塊兒,叔侄倆同去試一試。若是有幸拜入門下,日後有家人照應,有師長師兄提攜,求學也好,前程也好,都能事半功倍。」
越老太爺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地說道:「你有心了。大郎,你父親在外為官數年,你娘在家裡照管你們兒孫幾個,日日操勞,你要好好孝順她。」
越廷鍾在祖父面前素來唯唯,當下連忙答應不迭。而大太太話說完了,自然不會在公公的鶴鳴軒多留,當下就起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