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踟躇了片刻,道:「趙王對於練兵頗有心得,神機營如今入值宮中,也頗為勉勵,你有空去瞧瞧,看看這神機營是否可堪一用。」
朱棣想了想,接著道:「還有漢王,他呀,就是性子不好,其實這麼多年過去,朕想起他,也覺得怪可憐的,當年靖難,他是功臣,沒少親冒矢石衝鋒陷陣,靖難一役,他是居功至偉,若不是此後昏了頭,何至於有今日,可他終究是朕的兒子,哎……」
此時,朱棣如一個老父親一般感慨,卻是讓郝風樓心念一動,他心裡清楚,這番話不是遺憾,而是愧疚,或者這是一個作為父親的愧疚吧,畢竟朱棣雖然不說,可是自己的恩師和自己都清楚,漢王本就是朱棣的棋子,漢王有今天,和這位慈父怕是分不開關係,了解這個內情的人才能知道這絕不只是朱棣的感慨,更多的是愧疚,一個單純父親對兒子的愧疚而已。
可是這麼一絲愧疚之情卻足以引起郝風樓的注意,天家無小事,漢王這個人的能力還是有,甚至可以說遠超趙王,實力也是強勁,有他在的時候,勛臣大多支持他,可是現在呢?現在趙王幾番禮節下士,甚至是朱棣幾番想請老兄弟們出來站台,可是這些叔伯和老兄弟們卻大多恪守中立,寧願清靜無為,去做他們的富家翁,單憑這一點,足見漢王朱高煦的個人魅力。
這樣一個人,他若是太子。這個皇位,只怕早就是他的了。
可問題在於,他不是太子。
不是太子。於是朱棣忍痛割愛,再之後開始布局,漢王從一開始就是棄子,無論他如何聰明,無論他如何勇武,如何他和自己的父皇多麼酷似,對於他那父皇來說。也還只是棄子。
現在天子對太子日漸生厭,這是個人感情,可是郝風樓依舊明白。太子的地位仍然不曾動搖過。
問題的關鍵就在於此。
個人感情從未左右過朱棣,可是此番,天子突然情動,又是為何有感而發?
郝風樓存著幾分小心。順著朱棣的話道:「漢王殿下文武兼備。實乃萬中無一的賢才,只是可惜他竟是圖謀不軌,實在是遺憾。」
朱棣側目看了一眼,那眼中流露出來的分明是幾分似笑非笑,或者是某種值得玩味的打量:「是麼?圖謀不軌,嗯,你說的不錯,可惜了啊。」
漢王的今天。或者說漢王的所謂謀反,其實就是朱棣逼出來的。或者是說某種利用之後的副產品,其實這一點,朱棣自己知道,他呢,也認為郝風樓知道,可是郝風樓必須裝傻,有些時候,即便明知對方是說謊,這個謊卻還要說下去。
可是朱棣沒有戳破他,反而微微一笑道:「朕很怕自己的其他兒子再重蹈他的覆轍,所以對太子和趙王,朕很上心,怕這父子人倫釀出什麼事故來,你說,平常百姓家都是父慈子孝,可是到了朕這裡就不一樣了呢?哈……你看,朕真是老了,總是說這些昏話,你休要笑朕,小子,去吧。」
郝風樓忙道:「微臣告辭。」
從暖閣出來,郝風樓鬆了口氣。
他感覺朱棣這番話意有所指,故意提及了漢王的前車之鑑,莫不是說,太子和趙王都有什麼圖謀不成?
太子有圖謀是板上釘釘的,至少恩師已經利用手段對太子產生了誤導,可是為何陛下還要加上一句趙王?這句話明著是感嘆,倒像是對自己和趙王的警句,又或者,近來錦衣衛過於囂張跋扈,還是神機營那兒出了什麼差錯?
這兩個可能肯定都有!
自從恩師去世,郝風樓愈發的感覺到伴君如虎的道理,以前他是勇氣可嘉,只知道向前沖,仗著自己兩世為人的經驗,仗著自己的小聰明,於是一往無前,憑著運氣,平步青雲,正因為得來的東西太容易,這才驕傲自大,更善於用諸多小聰明去人任事,可是現在想想,未免有些後怕,也有些覺得可笑。
如今的郝風樓,更像是個閉在柴門裡的老學究,銳氣不見了,更多的是沉穩,穩如磐石,雖還算年輕,卻一臉老氣橫秋。
這麼多年來,自己磨礪成了什麼樣子,怕是連郝風樓自己都不甚清楚。
他突然覺得可笑,自己轉眼之間竟成了這宮裡的太監一般,雖沒有佝僂著腰,沒有滿臉諂笑,可是細雨輕聲,躡手躡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