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了一聲,「朕的永璉和永琮早夭,元妻嫡子終已經是無法再求,皇貴妃,你覺得永琰如何,可能當太子之位?」
魏嬿婉心頭一跳,再細細看去,皇上望過來的眼神中亦帶著幾分考究和試探——
這種事情,斷斷不能一口應下。
留子去母,也非沒有前例。
她只露出一個笑,「臣妾都說了皇上只是因著前朝事累才憔悴了下來,皇上怎的還不信,竟還提起了這事兒?」
魏嬿婉放軟了聲音,「為長為賢都輪不著永琰,皇上還是養好自己的身子才最要緊,莫要在打趣臣妾了。」
「好吧。」皇上收回了目光,溫聲又說了旁的些話,便就放了她走。
進忠出來相送,下台階時,魏嬿婉輕扶著他的手,亦從其上摸出了冷汗淋漓——
她的手亦好不了多少。
雖明知道永琰註定登上帝位,可她與他,只從這洪流之中苟且活著,誰也料不到後面的日子會是怎麼樣。
「你說——」魏嬿婉想問進忠什麼,卻終還是閉上了嘴,什麼都不曾問。
不多久,皇上在倚梅園裡瞧著了汪芙芷。
他沒有讓她入後宮,只讓進忠帶了她去御前伺候。
處理政務的間隙,他也會偶爾看著她發呆——
好像透過她,看著誰。
進忠悄悄探了探,便知道這位萬歲爺沒了收她為妃的心思,也實在是有心無力。
夜裡,皇上需得安神藥才可入睡,而且用量愈來愈大,連牌子也不翻了,只偶爾趁著入夜前,踏著夕陽,去各個宮裡坐一坐。
最常去的就是永壽宮。
還能住在宮裡的孩子,九成都在永壽宮。
瞧著他們的熱鬧,皇上也能覺得鬆快一些。
但僅僅在入夜前,只要夜色降了下來,皇上就會離開。
魏嬿婉早習慣了,就這麼陪著皇上坐著。
只是這一日,到了點燈的時辰,皇上卻未曾有走的打算,只盯著宮女點亮一盞盞的燈,忽然低聲道:「朕還總是做夢。」
魏嬿婉微微側目,看見他蠟黃的臉,終是抿了抿嘴,「皇上,是夢著了烏拉那拉氏?」
「不是如懿。」皇上揉了揉眉心,「是青櫻,夢裡頭,她咳咳咳。」
他突然劇烈的咳了幾聲,什麼話也說不下去了。
魏嬿婉起身要去倒水,卻又被皇上按了住,「罷罷罷,朕也不知道夢裡是真,還是朕記得的是真,說來也沒什麼意思,皇貴妃,朕亦沒想到,陪朕走到今日的會是你,你」
他好似有了幾分猶豫,緩了一會才問道:「為妃可悔?」
魏嬿婉好似愣了愣,抬頭看他。
這個男人,在情事上實在虛偽又含糊不清,但——
她終歸是承了他的恩情。
不管這恩情是不是她和進忠謀劃而來,但他卻也親手教會她許多,騎馬射箭,讀書寫字。
她這一身金尊玉貴,少不了他的恩澤。
許是夜色太寂靜,魏嬿婉輕輕開了口,「臣妾不悔,您曾對臣妾說過,門第的高低,長輩留下的不算,是要靠自己去爭的。」
她聲音一如既往,柔媚好聽,「臣妾一直不敢忘,也一直記著。」
沒有這句話,她或許熬不過啟祥宮五年,或許也撐不過如懿的屢次霸凌——
她謝他。
所以她不悔。
就算前世死的那般慘烈,她亦不曾後悔過。
皇上看著她良久,忽然釋懷的笑了。
是呀。
他怎麼就忘記了當初他為何要說出這句話——
他從她的身上,看見了不一樣的光芒,是一種身處污泥和逆境之中,卻蓬勃的要往上爬的活力和光輝。
讓他挪不開眼,讓他心神震盪。
他忍不住在想,若他沒有被那惡魂迷了心魄,她將他當作頂天立地的參天大樹,成為依附著他的凌霄花?
可惜沒有如果。
幸好,她已習得他的三分帝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