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年紀大了。晚上睡得輕,換了個地方理該睡不好覺,朱氏昨晚上卻不知道怎麼回事,睡得格外香甜,直到一大清早平日睜眼的時分才正巧醒了。叫了丫頭問過時辰,她又在床上歪了一會,這才由綠萼服侍著起床洗漱了,又換上一身衣裳。坐到鏡子前梳頭的時候,她習慣性地想和趙大娘說話,可往那銅鏡中一瞧,立時便閉上了嘴。
在府中便是這點好,隔三差五就能讓趙大娘進來陪自己說說話,現如今在外頭卻不成了。趙大娘比她還大兩歲,年輕時又因為那樁事情落下了隱疾,她哪裡捨得讓其在路上再受顛簸之苦。於是,暗嘆了一聲,察覺到頭上那雙手亦是輕巧嫻熟,想起這專門梳頭的二等丫頭珊瑚也是趙大娘親手調教出來的,也就不再想這些。
梳完頭之後,綠萼上前報了早飯的單子,又把其餘的丫頭都遣開了去。就輕描淡寫地說了昨日她們入住之後那些事情,見朱氏臉上陰晴不定,遂低聲道:「老太太,三小姐本是不想說的,但怕事情鬧大,所以讓奴婢提醒一聲。她還說,如果料的沒錯,怕是接著還有事,等今早過來問安的時候再對您細稟。」
朱氏沉默地坐了一會,面上便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她做事果然妥當,先把事情按下了讓我睡了個好覺,如今再讓你稟了我,也好讓我心裡有個預備。她昨天的處置也還罷了,畢竟,一個閨閣千金,懂什麼農田佃戶的事情,自然想著息事寧人。這些人就算受人挑唆,本身也是刁滑的,雖不能打殺了,可也不能輕易放過!」
說到這兒,朱氏的臉上已是露出了森然厲色。就在這時候,外間突然傳來了小丫頭的通報聲:「老太太,三小姐來了!」
聞聽此言,綠萼微微一愣,朱氏也有些意外。這會兒已經是辰正一刻,但朱氏早說過到田莊上這些時候,晨起問安可以晚些。陳衍和陳瀾彼此就住在對面,怎的居然會沒有一塊來?不多時,那松花色繡蓮花的棉帘子被人打起,緊跟著陳瀾就進了屋子,腳下頗有些匆忙。見陳瀾屈膝一禮,又聽到她說的話,朱氏臉色立時變了。
「老太太,一大早就又有佃戶圍了安園的大門,我讓人瞧過了,大多生面孔。還有,昨晚上讓綠萼姐姐派了回城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我剛剛在垂花門那邊問過話,此人回城就直奔了侯府后街,一應事宜都是鄭媽媽安排。出城時鄭媽媽卻又遞出了一個要緊消息,說是侯府一大早就在準備車馬,極可能是三叔他們要來這兒探望老太太!」
原本是七分的懷疑,這會兒已經一下子變成了十分。朱氏一下子捏緊了太師椅的扶手,隨即冷笑道:「什麼來探望,不過是苦苦哀求著我回去罷了。昨天早上畢竟是他剛回來,朝會不得不去,否則他就能在胡同口演出一場孝子賢孫的戲給我瞧!好好的莊子,前些天不過兩三個求咱們侯府出面免租的。這會兒就變成堵門。莊上既是不太平,自然而然就逼著我回去了,這手段果然是高明!」
說到這裡,朱氏儘管再三告誡自己不要動氣,可還是忍不住了,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扶手上,震得右手生疼,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氣道:「罷了,劉太醫說我不能動氣,我也不想見他們。回頭他們來了你替我見了,就說我請鄭媽媽代我去過護國寺,下願心說要閉七日門吃七日齋,挪動不了地方!不勞他費心了!」
倘若說前頭那些言語還有些朱氏平日處變不驚的勢頭,最後一句便明顯帶出了深深的惱怒來。陳瀾情知朱氏和陳瑛之間怨恨嫌隙極深,因而也不以為異,可這避而不見的話,壓力便全都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她不得不沉吟了起來。良久,她便輕聲開了腔。
「老太太,若是三叔也如門外那些佃戶那般……」
話還沒說完,朱氏便仿佛聽到了什麼最好笑的事情一般,突然笑了起來,只是那笑聲聽著卻有幾分清冷。好一會兒,她止住了笑,這才和藹地看著陳瀾:「傻丫頭,你三叔和那幫泥腿子怎麼一樣?他是千金之軀,好容易掙了軍功回來入了左軍都督府,怎麼會捨得這大冷天和自己的腰腿過不去,這兩個地方有個不好。他怎麼去騎馬打仗,就是武將也當不成了。這不比女人,腰腿傷了不過多坐坐就行了。他要是傷了,這輩子前程也就完了。」
朱氏這話說得平和,但陳瀾卻從其中聽出了一種冷冽的意味,心裡一驚,隨即就醒悟到自己畢竟不是這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