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嬤嬤覺得,上面令自己來伺候的這個不是主子的「主子」,頗有些奇怪。
掌事總管曾經吩咐她密切注意這位不太安分的小姐,可是,這位小姐,明明就很安分。
這半個月來,不論是泡藥浴、喝湯藥、針灸或者只是靜養,這少女都是乖覺而安靜的。
有的時候,她甚至可以整日整夜的不說一句話。
透過細密的珠簾,衛嬤嬤隱約可以看見玉液池內蒸騰的熱氣中安靜泡著的女子。
在無人注意的時候,這個少女會輕輕蹙起眉頭,深不見底的眸底,會浮掠過一些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滄桑,甚至,還有一些連閱人無數的自己也看不懂的東西。
更有甚者,某一些時刻,她會突然恍惚,恍惚覺得這個少女年輕的軀體中,住的,卻是一個年長而滄桑的靈魂。
侍立在外、身材微腴的嬤嬤搖了搖頭,驅散自己腦海中荒誕的想法,再次將目光投向玉液池中的少女真好呢,那裡的少女,正是一個女子最美好的年華,那裡的少女,她還有一張如夢如幻的面孔。
在熱氣之中有些微醺的蘇莉,轉過目光,正好看到了不遠處盯著自己出神的嬤嬤,於是,淺淺一笑。
有些時候,這世上的人和事,就是這麼玄妙。
有些朝夕相處了一輩子的人,都不見得能看破你,可有一些只是偶爾有了短暫交集的陌生人,卻能在某一時刻,清晰的窺見你深藏的靈魂。
這一瞬間,蘇莉覺得那個看似嚴厲的嬤嬤,看破了自己。
這一個瞬間,她懶得隱藏自己。
因為,這半個月來,她越來越覺得絕望。
每天醒來,她都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比前一天更虛弱。
蘇荔的身體,正在急速加劇的虛弱。
這種虛弱,醫術精妙的太醫看不出來,神通廣大的君千玦看不出來,她攬鏡自照時,也絲毫看不出來。
旁人看她生命鮮活、韶華靜好,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副軀殼,正在從內部,緩緩崩塌。
她曾無數次的召喚青陽,召喚那個莫名其妙讓她到了這個世界,讓她承受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可是,往日冷不丁就要竄出來冷嘲熱諷的那道白光,如今卻同死了一樣,沒有半點回應。
所以,大抵,這一次,她是真的無可救藥了。
所以,為什麼還要隱藏呢。
也許,明天,她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呀。
「衛嬤嬤,時候不早了,你去休息吧。」女子緩緩道,「今日難得雪霽,稍後,我還想去殿外瞧瞧這華央宮的夜色。」
衛嬤嬤沒有多少猶豫,「衣物和聖上賜下的毛氅,奴婢都給您放這裡了夜寒露重,如果可以,為貴體計,姑娘還是早些歇息。」
說罷搖著頭,福身退下了。
這姑娘,也不是第一次這般了,近幾日,她似乎是害怕安寢一般,睡得一日比一日晚,而且,時不時就會站在這高高的藏嬌閣上,看著外面白茫茫一片的群殿發呆。
藏嬌閣同天子起居的宣室殿離的不遠且兩相呼應,只要站在閣上,便能清楚的看到宣室殿的燈火,目力好些的,甚至可以看見殿內影影綽綽的人影那個姑娘,夜夜翹首,或許,為的只是遠遠瞧一眼心上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