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大概覺得自己再寫不出別的來了,緩緩地將面前的紙遞到許慕晴面前。
她的情緒已然平復了,至少,面上看不出多少剛剛的激盪。
她看著面前的孩子,其實說他是孩子是不確切的,許慕晴猜他年紀應該也不算小了,如果正常的話——如果沒有說話這個結巴的毛病的話,也許,他會比他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要成熟很多。
二十三四歲,也是個成年人了。
也許在他成長的道路上,他見識夠了這個世界給他的惡意,所以他給許慕晴的感覺,就是個躲在殼裡的,怯生生的孩子。
沒見過什麼世面,但是心裡應該很清明。
他大概也知道,這時候讓許慕晴買下他家的廠子是有些強人所難,因此,他連字都寫得很艱難,臉上的羞愧藏也藏不住。
他昨天不想賣,那麼激動阻止他母親,或許並不是捨不得,而是他不想坑她?
許慕晴一般不願意把人性想得這麼好,但是,這一次,她是不由自主地想把他想得更好一些。
「你媽媽治傷大概要多少錢?」她望著他,語帶安撫,溫和地問。
男孩子搖搖頭,眼睛裡悲痛更甚。
許慕晴就嘆了一口氣:「你回去吧,你家的廠子我不買,不過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借錢給你媽媽治傷。」她起身從裡屋拿出一疊錢,輕輕放到了他的面前,「如果不夠,你來找我。」
男孩子咬著唇,抬起朦朧的淚眼看著她。
許慕晴微笑著任他看,努力地向他表達著自己的善意和安撫。
他站起來,沖許慕晴深深地鞠了一個躬,然後又坐下去,認認真真地數了數那疊錢,又認認真真地提筆寫了一張欠條,最後,才拿著錢,再次沖許慕晴,沖秦力,還有小袁鞠躬後,轉身走了。
房間裡一時有些沉悶,似乎是傷感,也似乎是別的。
小袁一時都不敢開口,等到許慕晴終於坐下來開始泡茶喝的時候,他才坐過來,接過她手上的茶盞,一邊幫她泡茶一邊說:「晴姐,你拿錢出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要免費幫他呢。」
許慕晴捧著茶盞,聞著那淡淡的茶香,笑了一笑,問:「我為什麼要免費?」
「呃。」小袁頓了一下,那會兒他也在看著他們,他看出了許慕晴在那一刻時眼裡露出來的不忍,說實話,聽到她說是借錢給那個男孩子的時候,他都吃了一驚。
眼下自然不能說實話,所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我看他挺可憐的呀。」
他這話一落音,許慕晴還沒說什麼呢,倒是邊上的秦力,輕輕哼出了聲。
他抬頭看過去,那個譜擺得大大的鼻孔朝天的傢伙正毫不掩飾地對著他露出嘲諷的神色。
小袁有些怒,不過顧忌到是在老闆面前,勉強把那不滿壓下去了,只看著許慕晴。
許慕晴就撫了撫額,她從沒有幻想過秦力對人可以親切友好一點,但是,他這麼對待給她真正做事的員工,讓她真的……好想趕他走呀。
她還想好好栽培栽培小袁,然後把他變成自己的得力助手好不好?
但她也不敢真的趕秦力,於是只能儘量安撫小袁,本來沒打算和他細說的,現在也不得不仔仔細細講給他聽:「這世上可憐的人有很多,但並不是可憐就需要你無嘗去幫忙,有句話叫作升米恩斗米仇,還有句話叫作授人以恩,不若授人予義……」
秦力打斷她:「不是『授人以魚,不若授人以漁』嗎?」
許慕晴:「……」
她看了一眼小袁,決定還是無視他,繼續自己的話:「對於剛才那個男孩子,不知道你看出沒看出來,他雖然說有些小毛病,但是自尊心挺強的,借錢大概要比送他錢,能讓他更容易接受些。」
當然了,在許慕晴來說,她覺得她應該是了解他的,對於這個時候的他來說,別人的幫助或許重要,但是,別人給予的最恰當的溫暖,才是最重要的。
就像她,在龍城遇到的那個小伙子和他的家人,就像她,在被蔣開騷擾的時候,程國興沒有說出口的關心。
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只有免費的才能得到他人的感恩,恰恰相反,很多時候免費的東西是最不值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