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陽客舍。
雞鳴時分,榻上老者輕輕起身。見同塌男子,猶在酣睡。遂不辭而別。
出門與車隊匯合,奔赴林慮山。
在正陽亭前下車。入里道,推門進草廬。
竹籬青松,茅舍三間。
聞東廂咳聲陣陣,老者忙除屐入堂。見堂前湯藥已煎畢,取陶碗盛來,捧到榻前。
榻上高臥之人,正是夏馥,夏子治。再看捧藥老者,亦滿面煙炭,形貌毀瘁。一時竟不知其身份。聞其聲,方知是張機。
半年前,夏馥病情加重,臥床不起。冶煉燒炭,諸多重活,皆是南陽張機代勞。身為「冶家傭」,日與薪炭為伍,其中辛苦,可想而知。不出半載,張機亦形貌毀瘁。再無半分風仙道骨。
飲下湯藥鎮咳。夏馥輕問:「此去如何?」
「先前,命教中相者,故意放出風聲。令弟夏靜,果追來涅陽市中。與我對面不識,聞我出聲,方才相認。我避不與語,令弟追至客舍,與我共宿,未覺有異。天明時,不告而別。料想,此時令弟已歸。」張機實言相告。
「安子身負絕技,能『摹身形,擬人聲』。與我共處數載,朝夕相伴,栩栩如我也。」夏馥笑嘆。
「正因子治,親突煙炭,形貌毀瘁。親朋至交,已無人相識,故才矇混過關。同榻共枕,令弟亦未生疑。足可,以假亂真。」
「若能匡扶漢室,拯救黎民。夏馥死而無憾。」夏馥起身下拜。
「子治故後,世上再無張機。」張機回拜。
「麒麟子,當真如安子所言,乃三興之主乎?」夏馥問道。
「然也。」張機欣然點頭。夏馥體虛氣弱,不能久坐。張機遂扶他高臥。
「何以知之?」夏馥追問。
張機便將內外諸情,娓娓道來:
「少年時,宗祠大考,族長問:『村頭百步外,有貨郎賣梨。三文一顆,百文可買幾何?』
麒麟子脫口而出:「可買梨三十又三,尚餘一文。」
族長又問:「籃可盛八,需幾籃方能盛下?」
麒麟子又答:『四籃餘一,或用五籃。』
再問:『如何還家?』
反問:「賣梨處可有他人?」
族長試言:『有孩童數人。』
麒麟子追問:『究竟多少。』
族長隨口答曰:『約莫三五人。』
於是麒麟子言道:『一人一梨,助我回家!』
時有長輩斥道:『四籃梨,為何要分給五人?你若能提,三人足矣!』
麒麟子卻抗辯:『不患寡而患不均!』
時不過三四歲。便知『天下大患,唯是不均』。」
夏馥略作思量,笑道:「除曉天下大患。亦通人情世故。更可貴者,取捨有度。過猶不及,自取其禍。」
「子治,所言極是。」張機笑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是為『曉天下』。『可有他人』,即『知世故』。『一人一梨』乃『通人情』。『究竟多少』,便是『取捨有道』。尤其取捨之道,乃明主之必須。一味放濫,必不能長久。」
夏馥又道:「如族中長輩所言,四籃梨,另找三人足矣。然同伴卻有五人。無論分與誰,剩下二人皆有怨言。五人均分,皆大歡喜。麒麟子追問:『究竟多少。』便是考量取捨。人數若多,當另想它法。此,便是取捨有道。」
「三十三梨,分五人。耗費一成過半。」張機打趣道:「如此代價,麒麟子自當捨得。」
「五成之內,皆是明主。」夏馥此言,大有深意。
張機言道:「時不過三、四歲,便有此主見。今雖未及冠,已是翩翩少年。少復祖爵,又增封臨鄉侯。三百里食邑,活民百萬。田租賦稅,只取不足三成。」
「竟留民七成所獲?」夏馥驚問。
「然也。」張機輕輕頷首。
夏馥聞言,竟淚流:「如此,老夫瞑目矣。」
「子治且安心靜養。」張機安慰道:「你我一見如故,尚未盡興,焉能舍我而去。」
「生死有命,勉強不得。
1.65 三歲見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