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在上。臣,有一剖心之言,不吐不快。」思量再三,何苗躬身進言。
「且說來。」何太后似已早知。
「自廢帝鞠城兵亂,到大將軍攻殺二宮。黃門死不足惜,然百官凋零,宗室損傷。洛陽內外,怨聲載道。朝政日非,國祚艱難。且鼎足之勢,乃薊王所立。眾人勠力,方保大廈不傾。所謂『孤掌難鳴』,又說『獨木難支』。薊王曾言,『覆巢之下無完卵』。故,臣竊以為。內鬥可休矣。」何苗聲情並茂,有感而發。
「此話若出大兄之口,妹自當應允。然二兄並無大兄之能,更無大兄之勢。便是少時居家,捉刀宰殺豬狗,亦力有不逮。故此肺腑之言,出二兄之口。非但無關大局,且頗多膽寒怯懦。大有不敢爭先之意。」何太后斥責道:「先前,大兄權傾朝野,董氏不敢相爭。如今何、董針鋒相對。看似旗鼓相當,實則二兄已顯孤弱。何況,爭權奪勢,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若此時退讓,董氏必步步緊逼。一步退,步步退。退無可退時,死無葬身之地也。」
何太后言下之意,恃強凌弱,弱肉強食,乃爭權奪勢之必然。何苗生性怯懦,膽小怕事。有道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皆知其懦,唯有恃強而上,斷不可露怯。又所謂「趁其病,要其命」。稍有勢弱,露出破綻,便會被政敵,群起而攻。成王敗寇。一朝落敗,身首異處,滿門遭殃。尤其與董氏一門,不死不休。如何能退避三舍,甘拜下風。引頸受戮。
趨利避害,人之常情。欺軟怕硬,世間常態。
見何苗面紅耳赤,羞愧難當。畢竟身居車騎將軍高位,當留三分情面。何太后亦不忍傷其顏面,遂柔聲寬慰道:「一門不說二話。大兄早亡,何氏門中,唯靠你我兄妹二人,相互扶持。事關滿門老小,斷不可等閒視之。」
「太后,所言極是。」何苗這才稍有緩解。
「麾下五千胡騎,久駐廣成聚。斷不可鬆弛武備。」何太后叮囑道:「四郡亡胡,唯薊王馬首是瞻。胡騎校尉軻比能,乃出小種鮮卑。檀石槐一統鮮卑時,便不受待見,檀石槐死後,更飽受欺凌。裹挾在各部之間,左支右絀,不堪其苦。不得已,南下投漢。不願稱鮮卑,而稱亡胡。是與不是?」
「太后知之甚祥。」何苗拜服。
「胡人性狹而重利。亡胡四部首領,宜當善加籠絡。若能再得五千突騎,遠赴洛陽。車騎將軍無憂矣。」
「臣,遵命。」何苗心領神會。
「董嫗倚仗多年積財,為董重豢養私兵。驃騎將軍麾下,皆已換裝薊國樓桑兵甲。堪稱精銳甲士。先帝崩後,幸分得銷金窟半數窖藏,今又販賣流甘霖,收入頗豐。一萬精騎,朕亦養得起。」何後言道:「洛陽周遭,陳兵十萬。八關都衛加函園雄兵,薊王麾下計三萬餘。董驃騎有具裝甲騎三萬。朕有西園衛一萬,二兄自有胡騎萬千,收攏大兄麾下人馬,亦足萬員。另有南北禁軍一萬,直屬於衛將軍張濟。雖聽命於少帝並(竇)太皇。然張濟、張繡、李傕之流,皆出驃騎幕府。換言之,董驃騎有四萬兵馬,雄踞京畿內外。若無薊王掣肘,董重焉能放過你我。」
「諸如城門校尉趙延等,加之洛陽部尉,亦有數千兵卒。」何苗急忙補充道:「臣素與趙延交好……」
「正因如此,朕才拜趙忠為長樂太僕。」何太后當即打斷:「籠絡趙忠並趙延,兄弟二人,收歸所用。有封諝前車之鑑,料想趙延必不敢輕舉妄動。」
何苗這才醒悟。太后看似授予趙忠高位。實則圈為人質。長樂宮經累次改建,已與南北二宮隔絕,自成一宮。由西園衛,層層固守,趙忠身陷囹圄(shēn xiàn ling yu),插翅難飛。
何苗欽佩之餘,又徒生一絲驚懼。簾後正襟危坐,一身素縞之天家帝後,早已今非昔比。不再是兒時,記憶中模樣。
捫心自問,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歲月催人老,權勢折人腰。古往今來,莫不如是。
感慨滿懷,自出宮闈。登車時,何苗不禁回望。遙見廣廈千棟,鱗次櫛比。西園衛士,堅甲利刃,忽覺寒毛直立,後頸生疼。
這長樂宮,少來為妙。
正如目睹何進身首異處,董重全無歡